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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他的眼睛忽然間濃重的黑色,又轉瞬明亮如流光,「反正你也不會喜歡上我的,所以不如做一個師兄算了,開開玩笑,沒心沒肺的。」

  「為什麼你知道我不會喜歡你,萬一……」

  他笑起來,「你啊,乍看上去似乎對人沒有喜好偏見,其實內心翻滾喜惡的暴風雨,雖然討厭,還是可以草草的碰了個面,不過遇到那種怎麼看都煩的傢伙,你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氣,不想和他待在同一個地方。」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不會吧,你這麼瞭解我……」

  「剛才順眼看了一下,你這本什麼血型書,順口就說出來,我過目不忘的你別太崇拜我,別給顧宗琪戴綠帽子,嘿,手機亮了,喏,你家男人查崗來了,我走了,有空找我玩啊。」

  他剛走了兩步,又嬉笑的回來,「晚上要不要到我科室裡睡啊,顧宗琪不在,沒有了溫暖的懷抱,讓我來友情贊助吧。」

  「呸!」

  「怎麼了?這麼遲才接電話?」

  我跳下床,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口氣有掩飾不住的喜悅,「沒事啊,剛才高伊晨師兄過來跟我說了幾句話,對了你回家了嗎?」

  「剛到,說什麼了?」

  「書,我們剛才在說一本很有趣的書,顧宗琪,你是不是A血型的人?」

  他有些疑惑,「是啊,怎麼了?」

  那邊傳來乒乒乓乓的小聲金屬器皿的撞擊聲,我笑起來,「果然,看你那麼一本正經,認認真真踏實的樣子就知道,咦,一旦喜歡上對方,就會想去結婚,反正戀愛到最後都是結婚,顧宗琪,你是這樣的?」

  「嗯?……夕夕,我……」

  就聽哐當一聲,好像是什麼重物掉下,在地面上砸出清脆的聲音,顧宗琪聲音很無奈的傳來,「夕夕,你別突然冒出這麼意外的話……」

  我不可抑制的笑起來,心情突然大好,這樣的顧宗琪,基本就是默認了,我決定老實一點不再去調戲他了,「我瞎說的嘛,好了,你趕快做飯吧。」

  然後我就飛快的把手機按掉了,心裡偷偷的竊喜了好久。

  夜幕悄悄的擁抱起這個安靜的城市,厚重的雲朵壓在天際,我站在窗口,看遠處的明燈,在黑夜裡微微泛著紅光,我隱約的覺得也許冬雪會不期而至。

  又跟顧宗琪閒扯了幾句話,連再見都說了好幾遍,才慢慢的放下電話,心裡笑自己的癡傻,但是滿滿的小幸福抑制不住的,像是汩汩的泉水,在心底沸騰。

  可是總是有很多謎底,藏在生活的鏡子之後,我遠遠的看著他們,卻沒有勇氣把真相砸碎打開,因為顧宗琪說,夕夕,你要是現在很幸福,何必在乎過去的回憶。

  那夜,我很詭異的做了很多夢,我夢見自己在長長的跑道上面跑步,散發焦躁的塑膠氣味的操場上,忽然就變成了滿地的雪花,那條路那麼長,我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

  耳邊有一聲啜泣聲,很輕,像是一片落花飄灑到流水裡,但是很快的末頂,都是死亡的沉默。

  黑暗中,有雪花簌簌落下的節奏。

  我嚇的從床上坐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病房的門被吹開一個很小的縫,橘色的光芒從細縫中溜了進來,連帶那些飛騰的細小灰塵,迷蒙了我的眼睛。

  走廊裡有護士輕輕的腳步聲,我沒有開燈,隨意的披了一件衣服出去,看到我對門的病房門口站著一個跟我一般大的,似乎還要比我小點的女孩子。

  我從來沒見過人在醫院裡哭的那麼傷心,眼淚已經是某種廉價的液體,沒有任何阻攔的從眼睛裡傾瀉直下,我不清楚她是否能淚眼朦朧的看到我,她只是在哭。

  以往遇到這樣的情況,我都會冷漠的走過,可是這次,我居然走上前去,遞給她一張面巾紙,小聲的問道,「別哭了,怎麼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為什麼,是本能,還是影子,我也說不清楚。

  她接過我的紙巾,深深的把臉埋在手裡,很久很久,我身體上的溫度差不多要冷掉的時候,她說,「裡面的,是我的男朋友,你信嗎,醫生說他已經不行了,可是,三天前,他還在我身邊好好的,跟我們的朋友出去吃飯。」

  她的聲音已經不是聲音,仿佛是胸腔裡的嗚咽,硬生生的被逼出,到空氣中,一激就碎了。

  「他騙我,他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術,我居然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現在跟我說,要死了,要死了,讓我怎麼能接受……」

  她身子慢慢沿著冰冷的牆壁滑落,然後蹲在地上,長髮纏繞在手臂上,隱隱的我聽到那股嗚咽傳來,那是一種壓抑的,悲愴到靈魂裡的哭泣,哀傷的滲入骨髓,我只能茫然的看著她,無能為力。

  忽然,屋子裡有細微的動靜,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琳琳,你在哪裡?」

  「呼啦」一下那個女生站起來,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淚,然後我驚詫的發現,她一絲眼淚都沒有了,而且她的嘴角邊,掛著淡然而平和的笑容,聲音也變的明快,「我在。」

  「我在問醫生一點情況,沒事,你好好休息,我一直在你身邊,你醒來就能看到。」

  那邊翻騰了一下,似乎有低沉的壓抑聲傳來,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那些臨終被絕症病痛折磨的病人,有時候鎮痛的藥物失效了,都會被折磨的死去活來。

  痛了再麻木,麻木再痛,死亡就是唯一的歸宿。

  她卻又哭出來,轉過臉去,雙手緊緊的抓住沒有任何褶皺的牆面,越抓越緊。

  我看見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飄越大,窗外醫院的白熾燈變成了模糊的光景,雪花紛紛的撞擊在玻璃窗上,彙聚成晶瑩的水滴,慘白的色澤鋪天蓋地。

  記憶中,好像某個螺絲釘,啪的一下,跌落在地面上,發出慘澹而清脆的音質,好像有什麼要湧出來,可是,我茫然的等待他們的出現,漂浮而出的只是未知的迷惘。

  我抱著已經冰冷到沒有知覺的身體,回到病房裡,一夜失眠。

  看雪花飄落,仿佛這就是我一生的盡頭。

  早上的時候,我是被迷迷糊糊的搖醒的,剛睜開眼就對上顧宗琪深深皺起的眉頭,他手心的溫度源源不斷的傳來,「怎麼了?怎麼坐在這裡就睡著了?出什麼事了?」

  我搖搖頭,「沒事,昨晚看雪看的忘記了。」

  「怎麼了,一臉心事的樣子。」

  那女孩子悲愴的臉,強顏歡笑的樣子,又一次在我腦海中浮現,我連忙問顧宗琪,「我對面那個病房,是不是住一個跟我一般大的男生?」

  「嗯,是,胃癌晚期,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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