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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單手撐住牆,他輕輕蹙眉,隨即展顏,「沒什麼,一個願望而已,走吧,都八點多鐘了,我送你回去。」

  走在去車站的路上,我沒帶傘,他幫我撐傘,暈黃色的路燈鋪陳一路,地上的水窪反射亮晶晶的光芒,我微微有些不自在,不由的斜了眼睛去看他握住傘柄的手。

  不夠細膩的手,和他的臉相差太多了,但是看上去就很有力,想起軍訓時候他露的身手,心裡也了然,出生在軍人高官家庭,恐怕也是很辛苦的事情。

  公車一輛輛的過去,濺起飛花,車燈下雨點斜織,朦朧的讓人忍不住伸手想去捕捉一朵跳躍的精靈,趙景銘站在我左邊,大半的傘傾斜在我這裡,校服的左肩已經濕了大半,晶瑩的水珠順著額前的頭髮輕輕的滴落。

  心下一陣感動,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他似乎覺察到我的眼神,「怎麼了?」

  我促狹的低頭,順勢探出身看看車,手忙腳亂的掏月票,「車來了,我先走了。」

  他卻收起傘,仔細的折好,不顧我推脫硬塞在我手裡,「拿著吧,我一會打車回去,明天還給我好了。」

  潮水一般的人流擠上公車,我好容易站穩,抬頭一看,那個男孩子站在月臺下,雙手插著口袋,向我微微笑,眼前是雨霧朦朧,看不清他的眉眼,只是唇邊的笑容雋永。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夜,那時候年少、懵懂不自知。

  回到家,空空蕩蕩的客廳,再也沒有了咖啡和酒精的味道。

  茶几上放著一個大信封,不用看我就知道是他們的離婚協議,爸爸去了上海參加學術會議,媽媽去了義大利,家裡真的只剩下我自己。

  麥當勞的漢堡越吃越乏味,最後幾口我硬是忍著噁心咽了下去,翻開書也不想看,電視調了幾個頻道又關掉,燈火通明的家裡,每個角落都是腐爛的寂寞。

  可是,這就是生活,我無力去改變,只好默默的順從。

  第二天早讀課,我去的早,剛拿出語文課本準備預習,就聽見講臺前亂哄哄一片,一個男生神秘兮兮的說,「這次月考我們班年級前二十的有三個,第一名是陳肖,第二名是江止水,第三名不記得了。」

  周圍人嘩的一下議論起來了,董安妍一臉羡慕的看著我,「天哪,太厲害了,這下你不用愁成績了,我就要擔心我的物理能不能及格了。」

  我安慰她,「沒事的,放心好了。」然後起身拿起那把雨傘走到趙景銘的課桌旁,剛放進去,後面就有人奇怪的問,「趙景銘的傘,怎麼在你那裡?」

  沒來由的就一陣慌張,我輕描淡寫的解釋,「啊,那個,昨天他借給我的。」

  那個男生也沒多問,只是隨口說了一句,「呵,那個小子,昨天一個人跑回來拿傘就不見人影了,等了他半天只好自己回家了,還讓我淋了一身的雨。」

  我尷尬的笑笑,迎面趙景銘夾了幾本書進來了,看到我們打招呼,「早啊!」

  其他幾個男生開始起哄,嬉笑紛紛,「趙景銘,太不夠義氣了,打完籃球就不理我們了,原來是給美女送傘來了!」

  明知道他們並沒有惡意,但是我臉色立刻變的很難看,冷冷的轉了身,回到了座位上,只聽到趙景銘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來,「別亂說,我昨天借傘給江止水後就走了,要是你們,也一定會這麼做的吧!」

  立刻沒有玩笑的話語,我回頭看去,他淺淺的笑,如晨曦中的一滴露珠,透明清澈。

  最後一節課終於結束,所有科目的試卷都擺在眼前,教室裡充滿了一股詭異的怨氣,每個人臉上都浮出淡淡的頹喪,高中的學習和初中迥異,而現在我們才感覺出那種無形的壓力。

  我成績算是正常發揮,陳肖初中就很出眾,其他幾個我都沒有什麼印象,董安妍的物理低空飛過,不過她仍然是很興奮。

  幾家歡樂幾家愁。

  放學時候去老師辦公室,關於學生會競選,我無意做什麼幹部,隨意的敷衍了幾句便走出去,在走廊上看到趙景銘,「考試怎麼樣?」

  他笑笑,攤攤手,指指辦公室,「我一向是辦公室的常客,沒辦法,我對學習一竅不通,我能上這所國家重點已經是奇跡了。」

  可是我好奇,「昨天你寫的是什麼語,我可不相信你什麼都不會!」

  他淡然的笑,真誠的解釋,「我家原來是打算讓我讀完高中去法國留學的,所以會一點法語,別的我真的不行,不是學習那塊料。」

  我點點頭,不想多談及學習的事,禮貌的笑笑,「加油。」

  他也笑,輕輕揮揮手,「先進去了,再見。」

  日子慢慢的過,高一的我們和書本、和教學模式慢慢的磨合,同時,外面的世界對我們來說也是新奇的,《萌芽》開始在我們之間流行,韓寒、郭敬明成為我們追捧的少年作家,年少輕狂、恃才傲物的那麼讓人心生嚮往。

  可惜,我卻只是凡人一個,沒有那樣傲人的才氣,註定要走過高考的獨木橋。

  漸漸的,認識了班級裡的很多人,可是和男生,我仍然是保持一些距離,趙景銘是為數不多能談的來的人,自從他坐到我後面的位置上,我們的話題也不可避免的增多了。

  他話不多,但是他是個很好的聆聽者,待人處事遠遠比我們同齡人成熟多了;他有時候會一個人留在教室很晚,手上總是捧著不是教科書的雜書看;他的成績永遠沒有起色,但是他會說很好聽的法語,也會講很多趣事;他有時候上課會偷偷的吃零食,總是被我和董安妍搶來一半,他也不惱,總是淡淡的笑。

  可是他卻不是骨子裡透出那份的淡然,而是刻意的偽裝和掩飾著他的戾氣,他打籃球的時候,每一次投籃,每一次防守都氣勢淩厲,不見平常的淡然。

  後來我才明白,這樣的人活的很辛苦,在別人眼裡看見的自己永遠不是自己,而是一個陌生的,另一個自己。

  因為不知不覺的,我也變的不認識自己了,才能體會那份強大的隱忍。

  我參選了學校的學生會副主席一職,原本覬覦這個職位的人才濟濟,我也不願意強出頭,可是我卻意外的憑藉運氣和出色的演講獲得了全勝。

  那天在會場外遇見了趙景銘,他盯著我仔仔細細打量了三分鐘後,取下自己校服上的領帶,把我的領結換下來,打了一個漂亮的領帶,然後讚賞的說,「帥多了!」

  我記得那天一上臺時候,自己那雙自信滿滿的眼睛,還有胸前暗紅色的領帶,我帶著幾分微笑、幾分親和、還有幾分的咄咄逼人,幾分淩厲的氣勢,贏得滿堂喝彩。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第二天幾乎所有女生都把領結換成了領帶,只有我,白襯衫上什麼都沒有,那條領帶,依然系在趙景銘的頸間。

  我想,我的傲氣,我的自信就是那樣被眾人寵出來的。

  站在聚光燈下,我,江止水原來可以那麼自信,可以那麼耀眼,可以那麼矚目,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帶著羡慕。

  我很虛榮,我渴望那種生活,卻時常的自卑,我常常為了一件小事苛責自己,對能力之外的事耿耿於懷,而我問自己,快樂嗎?

  我不知道。

  那樣的光芒,暫時填補了我無邊的寂寞,可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還是茫然。

  趙景銘那樣的關心,眼神漸漸流露出來的憐惜和愛意,我心知肚明,即使我不喜歡趙景銘,卻無力拒絕,他的溫暖讓我有種錯覺。

  我還是一個孩子,在母體的子宮裡,以最安全的姿勢面對這個世界。

  我是個壞孩子,仰仗著自己的性子,恣意妄為,可是抬頭三尺有神靈,不知道我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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