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迷神記 | 上頁 下頁
六十八


  「唔,有學問。我還有幾個問題可以一併請教麼?」

  蘇風沂點點頭,一臉興奮,躍躍欲試。子忻果然一連串地問了七八個問題,正中蘇風沂的下懷。她搖頭晃腦、旁徵博引地解釋了半個多時辰,抱著銅壺的雙臂累得發酸也不覺得。子忻則一直凝視著她的臉,專注地傾聽著,露出欽佩的神色。

  「現在你感覺好些了麼?」末了,子忻道。

  「什麼好些了?」

  「你還為昨天的事生氣麼?」

  「不生氣了,早忘了,嘻嘻。」

  「我真羡慕你,」子忻道,「每天可以擺弄這麼美的東西。」

  「是啊!」蘇風沂趁機大發感慨,「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對我來說,銅壺之美只在於桑間男女的舞蹈,只在於那一刻被工匠的手凝結下來的歡樂。時間凍結,經過千年,變成一道永恆的空間栩栩如生地呈現在你面前。這種愉悅無需知識、不待考證,雙眼一瞥就能感受。——這才是真正的美。」

  子忻凝視著她,笑了。

  「你笑什麼?」

  「我想起了一句話。」

  「什麼話?」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萬物有成理而不說。」

  「我明白了,你是說我很哆嗦!」

  「聰明人哆嗦好過傻子嘮叨。」

  說完這話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接著一股大力襲來,將他整個人往旁邊一拉,一隻粗壯的手臂從門外擠進來,一眨眼,蘇風沂的面前已多了一隻滿是汗毛的大手,食指和拇指當中捏著一朵小小的雛菊。

  「阿風,早!」門外的聲音道。蘇風沂將頭探出去,見王鷺川筆直地站在自己和子忻中間,一臉燦爛的笑容。

  「咳咳,鷺川,這花……我不能要。」蘇風沂偷偷看了子忻一眼,小聲道。

  「為什麼?這只是一朵花而已。」

  「嗯……多謝……只是……我沒有花瓶。」

  「你手上的這個不是?」 說罷,將雛菊往銅壺裡一插。銅壺太大,整朵花全掉了進去。

  「這位是姚子忻。」蘇風沂指著子忻道,「他是——」

  「我們剛剛認識了。」王鷺川沉著嗓子道。

  ***

  小廟的背後雜草叢生。

  不遠處的山崖上,一瀑高掛,飛瓊濺雪。水霧在樹杪間蒸騰著,濕漉漉地落在道旁盛開的山花上。煙嵐凝翠間,一道彩虹若隱若現。

  越過半人多高的雜草,他們找到了那株冷彬樹。蘇風沂深吸一口氣,看了看四周的景致,又用腳踢了踢地上的葛藤,道:「這地方不錯。」

  唐蘅一直默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你該不是想打退堂鼓了吧?」蘇風沂轉過身,盯著他的眼睛道。

  唐蘅神秘地笑笑:「你是不是有點想要我打退堂鼓?如果是這樣,我隨時準備撤退。」

  「這事今天一定要完成!」仿佛要堅定自己的決心,蘇風沂道。

  「你不必這麼大聲。」唐蘅道。說罷從懷裡掏出阿青,放到唇邊低聲祈禱。大約在他的心中有一段長長的禱文,他雙目微合,喃喃自語,臉上滿是肅然之色。

  過了一會兒,見他的祈禱還沒有結束,蘇風沂從懷藥筐裡掏出一壺酒,仰頭喝下一大口,用袖子擦了擦嘴,道:「你要喝酒麼?」

  唐蘅道:「不喝,謝謝。」

  他注意到她的手一直都在顫抖,喝了酒後,顫抖沒有停止,反而愈發嚴重了。

  「我還需要再喝一口。」她拔開壺塞,又灌了一大口,這才將酒壺放回筐內。然後,她解開發簪,面向冷杉坐了下來。陽光透過樹縫均勻地灑下來,樹幹上有她模糊的側影。她不敢看他,卻果斷地脫起了衣裳。

  很快,他看見了她光滑的脊背。她比外表看上去要消瘦,脊骨像蜥蜴一樣清晰。她雙手緊緊抱住胸口,膽怯地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過來。」

  他走過去,坐在她身旁,將外套脫下來,披在她發抖的肩上:「你好像很緊張。」

  她笑了笑,道:「我不緊張。這裡雖然沒有人,我們還是早些開始比較好。」

  他淡淡地道:「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一定要這樣做?」

  「你為什麼要問這麼多?」

  「子忻若知道了,是不會原諒我的。」

  「子忻?子忻才不會在乎這些事呢,」她輕輕地道,「無論我怎樣得罪他,他都不在乎。有時我倒希望他能多在乎一些呢。」

  唐蘅道:「那你也犯不著用這種法子來激怒他。」

  蘇風沂道:「我沒想過要激怒他。」

  唐蘅道:「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做挺荒唐?」

  「你已經答應我了。」

  「我想最後再勸你一次……」

  「不必了,我心已定。」

  「那我就脫衣裳了。」唐蘅道。

  「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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