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迷神記 | 上頁 下頁
五十三


  她有些不忍,走過去,坐到他對面,勸道:「別這麼不開心好不好?至少我們……還是朋友。」

  「不,我們不是朋友,」他抬起頭,目光淡淡地,「如果你不肯做我的妻子,我寧願重新變成陌生人。——讓你重新認識我。」

  「我認識你,一直都認識你……」

  「那只是以前的我。」

  「鷺川,求你不要這樣!我只是個通房丫頭的女兒,你母親一直都不喜歡我,我不值得你這樣……也不想你為我改變。因為,」她捏著自己的手指,「我不會改變主意。」

  「不必感到內疚,我也不需要安慰。」

  他的語氣完全平靜,平靜得好像一潭死水。

  她覺得有些吃驚。這不是她所認識的王鷺川,不是那個大大咧咧,喜歡熱鬧的王鷺川;不是那個笑顏逐開,事事稱心的王鷺川。她還記得他最喜歡開的玩笑:

  ——我作了一句詩,你想不想聽?

  ——你?作詩?說來聽聽。

  ——「愛你像蟑螂。」

  ——這是什麼意思?

  ——不該來時它偏來,來了你又轟不走。

  「那麼,保重。」 她默默地站起來,打算離開。

  他沒有回答。

  她走了兩步,忽然沖回來,大聲道:「你真的不肯走?」

  「這裡是客棧,誰都可以來。」

  「王鷺川,別捉弄我的同情心。」她大聲道,「我說過不會改主意,就是不會改主意!你還要我說多少遍?!」

  ——王鷺川眯著眼睛打理著她。這才是真正的蘇風沂。她的憤怒總是比常人遲到半步,卻會突然跳起來,反戈一擊,將人打得昏頭轉向。

  「哈!你什麼時候有過同情心?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哪次我沒讓著你?」他抱著胳膊,不理會她,冷冰冰地道。

  「哦,是麼?既然我一無是處,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我就是喜歡沒良心的女人,」他站了起來,身影如一道烏雲般掠過她的臉頰,雙眸寒光閃爍,「怎麼樣,現在是不是終於覺得我是只可愛的蟑螂?」

  「你想怎麼樣?」她目露凶光。

  他的牙齒咯咯作響:「他是誰?」

  「原來你來找的人不是我,是他。」她冷笑,一字一字地道,「我們的事與他沒半點關係。請你不要碰他,不然我就會讓你明白我真正沒有同情心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怒火在目中燃燒。他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臉色由青轉白,忽一拳砸在桌子上,將桌面砸了個大洞!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鷺川的脾氣雖然很大,卻從沒有在她面前這樣生過氣。他永遠讓著自己,吃飯搶著付錢,上車為她拉門,吵起架來更是口拙,從來都是他先檢討認錯。因為他一向認為自己是男人,是大哥,凡事應當虛懷若谷,而不是斤斤計較。何況天底下講理的女人原本就很少,跟她們爭辯,簡直是白費功夫。所以男人們擅長的那些虛情假意的奉承、故意屈尊的謙遜、以及息事寧人的寬容,全在他的修養之內。而這些對蘇風沂都不怎麼管用,也難以叫她服貼,更是半點也不會感恩。她屬於天底下最難討好的那一類女孩子。

  果然這一拳四座皆驚,看客們的眼睛全都溜了過來,悄悄地期待一場好戲。

  「我不和你打架!」她扭頭就要離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顫聲道: 「阿風,幾天不見,你就這麼恨我?」

  她站住,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你們家在怡春縣有一處百年舊宅,閒置多年,一直有買家出價,你父親卻從不打算賣掉,是麼?」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他愣了愣。

  「那座舊宅的下麵,有一座漢王的墓。」

  他的臉驀地蒼白。

  「現在你總該明白我父親為什麼處心積慮地要把我嫁給你了。」

  說完這話,她瞪著眼睛看著他,等著他說點什麼。

  他什麼也沒說。過了一會兒才道:「如此說來,這麼多年,你一直在騙我?」

  他的臉崩得很緊,雙目陰沉。

  「我也三個月前才知道此事。先前,我一直懷疑我父親為什麼對我的婚事那麼熱心。他有一大堆兒女,嫡生的都懶得理睬,哪有閒心管我這個通房丫頭生下的女兒?你難道不記得,他原先是打算把我的三姐嫁給你,你爹爹都答應了,你卻死活不幹?」

  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輕輕地道:「你就為這個難受麼?阿風,跟我回去。我去說服我爹爹將那間屋子賣掉。那墓裡會有什麼?裡面不過躺著一俱骷髏。」

  「不,我已改變了主意。不會嫁給你了。」原本指望他勃然大怒,然後憤而離去,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她只好硬生生地說道。

  一絲悲戚之色浮上他的眼梢:「那麼,你離開我不幹別的事,只是因為他,是麼?」

  「是。」

  他猛然放開了她的手,無奈地笑了笑,頹然坐下,眼中忽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淚光:「很晚了,你去睡罷。我想獨自呆一會兒。」

  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如此傷心,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不走,我請你喝酒。」

  「不必。」

  「我不想看見你難過。」

  她要了兩瓶杏花村和幾碟他喜歡的小菜:「無論如何我們都曾是最親密的朋友,我先敬你一杯。」

  他沒有接過她遞過來的酒杯,卻將一整壺酒都捧了起來,仰頭灌了下去。有一半的酒潑出來,淋濕了他的前襟。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苦笑:「阿風,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麼嗎?」

  她將手中之杯一飲而盡,烈酒好像刀子一樣燒著她的喉嚨:「不知道。」

  「你這個人,真實得令人倒胃。」

  「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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