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迷神記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子忻猛停下步來,吃驚地道:「哦?什麼時候?」

  「就在剛才。」

  「是誰幹的?」

  「不知道。可能是她的某個仇家。她掙扎地逃回來,現在已經昏迷過去了。」

  「你去找了唐蘅麼?」他忽然問。

  「找了。唐蘅說得先消腫,腫不退,就是你來了也做不了手術。」

  「他說得沒錯。腫得很厲害?」

  「反正現在很難認出她來。」

  子忻拍了拍馬鞍,道:「你上馬罷。咱們要快些回去才好。」

  蘇風沂搖搖頭:「你累了,我要你坐在馬上。」

  出門的時候,借著燈籠的餘光,她看見子忻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便知是傍晚那個蟑螂的餘禍未消。所幸及時吃了藥,不然,就是會六年前的那個樣子。

  那個樣子,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子忻沒有說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良久,道:「上馬,地上是濕的。」

  每當生氣的時候,他的口氣裡就有一種很不耐煩的腔調,讓她害怕。她乖乖地爬到馬背上,道:「那你也坐上來。」

  他沒有理睬她,牽著馬,繼續往前走。

  細雨如織,輕輕灑下。默默地走了一柱香的功夫,他們穿過一個牌坊,蘇風沂抱著醫篋,望瞭望墨色的天空,道:「我想起了一首詩。」

  「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子忻道,「是不是這一首?」

  蘇風沂愕然:「你怎麼知道?」

  「猜的。」

  「其實你不一定要當個游方郎中,當個江湖詩人也未嘗不可。」

  「為什麼我要當個江湖詩人?」

  「這樣我們差不多就是同行了。」

  「何以見得呢?」

  「我們這一行只和美的東西打交道。」

  「人的骨頭就很美。你只是沒仔細觀察而已。」他不自覺地咬起了指甲。

  「我不喜歡你打量別人的樣子。你的眼睛好像一把手術刀。」

  「我也不喜歡你打量別人的樣子,你的眼睛好像一把鐵鍬,哦,不對,一把刷子。」

  「說得沒錯,我喜歡青銅,就是喜歡它被悠久的年代腐蝕之後那副殘損的樣子。」她揚著眉頭道。

  「難怪你老要跟著我。」他自嘲了一句。

  「喂,人家不是那個意思嘛!」她的臉紅了,「何況——」

  空中忽傳來一陣詭異的哨音,蘇風沂臉色一變,道:「他來了!」

  「誰來了?」

  「那個挖掉輕禪眼睛的人。——輕禪就是聽見這個哨音才去找他的。」

  子忻停住腳步,道:「無論他是誰,我都希望這個時候你不要招惹人家。」

  蘇風沂大聲道:「為什麼?沈輕禪是我的朋友,無端被人挖去了眼珠,你以為我會袖手旁觀麼?」他正要拉住她,她已經從馬上跳下來,從懷裡抽出銀色小斧,一陣風般地追了過去。

  她的輕功居然不弱,跑起來飛快。果見前方號燈之下有一個黑影,那黑影閃身一掠,將她引入一個漆黑的小巷。

  細雨忽停,月光從雲層中鑽了出來。夜風徐來,帶著微涼的濕氣,她感到有些冷,卻並不恐懼。

  黑暗中,一個男人的聲音冷冷地道:「你是誰?」

  「沈輕禪的眼珠是你挖的?」

  「不錯。」

  「你知不知道女人的眼珠對女人來說很重要?」

  「任何人的眼珠對任何人來說都很重要。」

  她沒有回答。屏住呼吸,在黑暗中觀察著他。

  「我今天沒興趣殺人,不過我殺人一向不分男女。」

  「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你一隻眼珠。」

  他輕蔑地「嗤」了一聲:「這個世界怎麼啦?今晚盡讓我碰到找死的女人。」

  「是麼?是誰想找死,你為什麼不點燃火折看清楚?」

  火光驟起,在那一瞬間,他的眼眨了一下,仿佛不習慣突然出現的光亮,緊接著,他的身子突然僵硬。

  他看見面前的女人手執一張銀色小弓,短箭早已對準了他的左眼。

  細心的殺手很少犯錯,今天他卻犯了一個不該犯的錯誤。

  追蹤的時候,他覺得這個女人的輕功勉強算得上二流,若全力奔跑,她肯定追不上。將她引到這裡,原本是心存戲弄。

  他的劍就斜揹在腰後,料她不能把自己怎麼樣,他沒有拔劍。

  雖然他能保證自己在刹那間拔劍,刹那間刺中這女人的心臟。在此之前,那只銀色的小箭一定會先射中他的眼珠。

  只因他們之間距離太短,短到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多占一秒的便宜。

  「你知道——」他還想說話,以便引開她的注意。蘇風沂卻毫不猶豫的射出了一箭!

  「嗖——」

  他反手一劍,橫空一斬!那箭眼看要射到眼前,卻被他一劍斬斷!

  與此同時,他忽覺右眼一涼!一物細若麥芒,向他激射而來。

  他及時地閉上了眼,卻仍感到一陣尖銳而短暫的刺痛,連帶著手也跟著抽搐了一下。

  蘇風沂從口中吐出一個細小的竹管,聳了聳肩,道:「這是個很小的把戲,想不到你也能著道。」

  射中他的是從竹管裡吹出的一枚銀針,那只銀箭不過是虛晃一槍。

  他怒不可遏,殺氣陡生,揮劍如狂,霹靂般向她斬去!

  在這兇狠的攻勢之下,銀色小斧毫無抵禦之力,向前一擋便被削飛。「哧」地一聲,一劍貼臉而過,若不是她閃得快,已經將她的腦袋刺了個窟窿!

  她將手中唯一的短斧當作暗器擲出,拔腿就跑,那劍已撩開了她頭上的髮髻,「當」地一聲,一根玉簪掉下來,斷成兩截。她披頭散髮,飛身而出。

  小巷十分狹窄,兩旁石壁如削,匆忙中她慌不擇路,從一個胡同走出,又鑽入另一個胡同,那男人卻如影隨形般地附在她身後。

  她幾乎可以聽見他深長的呼吸,劍尖如蛇吻一般在她腦後劃來劃去。

  然後那個可怕的呼吸突然消失了!

  她東張西望,不見人影,卻知道這個人一定躲藏在黑暗的某處。

  一股淩厲的殺氣如夜霧般降臨在她的周圍。

  她將匕首扣在指間,緊張得忘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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