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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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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豪華氣派的清原客棧相比,裕隆客棧只能算是一個供行人歇腳的三流小店。當然,這種小店是江湖窮人最喜歡光顧的地方。三餐有供,包熱水喂馬,房間雖小,價格划算,鋪蓋半新不舊,也是隔天洗換。 為了節省店面,廚房連著飯廳,當中只隔一塊顏色莫辨的簾布。一到吃飯時間,油煙四溢,空氣裡有一股嗆人的花椒味。 假如一天中你有半天的時間都坐在這飯廳裡,洗頭就成了一件麻煩事。 所以,這種時候,蘇風沂絕對看不到子忻。他只在廚房空閒時才會下來小坐片刻,然後到廚房裡要幾個饅頭,兩碟小菜,親自送到郭傾葵的屋子裡去。 「阿駿的胸骨有傷,需要絕對靜養。」下樓的時候唐蘅向蘇風沂解釋。 蘇風沂心不在焉地掃視了一下飯廳,目光癡癡地逗留在子忻喜歡的那個座位上。 黃昏已過,夜幕降臨。 大多數房客不會留在飯廳裡點酒點菜,而是出去找更便宜的街頭小攤。所以飯廳裡客人寥寥,生意並不景氣。 在這種情況下,老闆會讓人把四壁上的油燈掐掉一半,致使廳內半明半暗,一片朦朧。 還剩最後幾級臺階時,唐蘅忽然站住,蘇風沂也跟著站住。 她先看見沈輕禪一動不動地站在飯桌旁。她的手一直緊握著劍。 沿著她的目光往前看,蘇風沂發現郭傾葵坐在一個角落裡,手裡拿著一個酒杯,臉上的表情格外僵硬。 他們之間,只隔著兩張空桌。而相互對視的目光,足以讓桌子顫抖起來。 暫態間,空氣仿佛變成了濃漿,濃得每一個人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 她看了看唐蘅,發覺他頸上肌膚緊崩,手指已不自覺地移到了腰後的刀把上。 她甚至聽見了他握刀時骨節「喀喀」作響的聲音。 直到現在,她才猛然想起沈輕禪姓沈,原來她是沈家的人! 整個下午,兩個女孩子咭咭呱呱、漫無邊際地聊了那麼久,交換了一大堆閨房私密,唯獨沒有談到彼此的家世。雖然蘇風沂對江湖傳說所知甚多,但那畢竟只是一種好奇,引不起半點研究的興趣。她只滿足於知道一些掌故,對細節毫不關注。 如果她是沈家的人,現在便是殺郭傾葵的最佳時刻。 緊接著,樓上的房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子忻慢吞吞地從房內踱了出來。看見樓下的情景,微微一愣,繼續往下走。 蘇風沂卻聽得出他的腳步十分沉重,且充滿了警戒。只有心事重重的時候,他才會這樣用力地走路。 他沿階而下,眼見著就要走進飯廳,忽然停住。回過頭去,與唐蘅匆匆交換了一個眼色。 兩人好像兩枚棋子一般移到了各自的位置。 只要沈輕禪一動手,他們就會飛撲過去,將她按倒。 驀地,忽聽一聲輕笑,沈輕禪道:「郭傾葵,原來你也有幫手。」 話音剛落,蘇風沂便躥了出去,腳在地板上亂跺,一邊跺一邊道:「踩死你!踩死你!我踩死你!看你往哪兒跑!」 四個人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怎麼了?」沈輕禪問道。 「地上有一隻蟑螂,」不知為何,蘇風沂臉色蒼白,「子忻,你別過來。」 三個人全抬起頭,看著子忻。 子忻眨眨眼,面不改色:「諸位看著我作什麼?難道我會怕一隻小蟑螂?」 郭傾葵與唐蘅齊聲道:「你以前一向都怕。」 子忻臉色微慍:「十幾年過去了,人總有長大的時候。」 郭傾葵松了一口氣:「這麼說,現在你總算不怕了!」 子忻往後退了一步,手往袖子裡一縮:「我還是怕。」 然後兩個人都望著唐蘅。 唐蘅長歎一聲:「十幾年過去了,難道打掃屍體的那個人還是我?」 「當然。」 他垂頭喪氣地走到蘇風沂身旁,道:「蘇姑娘,勞駕讓一下。」 蘇風沂搖搖頭,咬緊嘴唇,臉上露出恐懼之色:「我不敢動。」 唐蘅愣了愣:「為什麼?」 「我害怕。」 「你也怕蟑螂?」 蘇風沂又搖搖頭,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你只需抬起腳,移開一步,我就可以把蟑螂拿走了。」唐蘅柔聲勸道。 「我不怕蟑螂,我……我怕蜈蚣。」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剛才一腳踩在蟑螂上,踩的時候才發現,蟑螂的旁邊,還有一隻三寸長的蜈蚣,渾身通紅,肯定……肯定有巨毒。」 子忻一聽,咚咚咚地從樓上沖下來,用手杖將她的裙子撩開一道小縫,垂頭張望:「蜈蚣?蜈蚣在哪裡?我怎麼沒看見。」 蘇風沂尖叫:「好好兒的,為什麼要動我的裙子?剛才它還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現在不見啦!」說罷,搴起裙緣,往旁邊移了一步。 果見地上只剩下了一隻被踩得粉碎的蟑螂,那只蜈蚣不翼而飛。 她驚恐地望著子忻,卻見他雙眼呆呆地盯著那只蟑螂,臉色發青,呼吸停頓,握著手杖的手微微發抖。郭傾葵眼疾手快地將他拉開,遠遠地拽到一邊。 雖然及時地服下一粒藥丸,他嘴唇還是蒼白得可怕。 沈輕禪一把拉住蘇風沂,道:「跟我走。」 「走什麼呀!蜈蚣就在我的裙子裡藏著!」 「這種蟲子喜靜怕動,你越跑,它越嚇得不敢出來。」 「真的麼?」蘇風沂將信將疑,跟著沈輕禪奔出門外,繞過一道小山,穿過樹林,來到一個湖邊。 「現在天黑,四周沒人,脫光衣服,跳到湖裡!」 「你……你瘋了!萬一有人怎麼辦?」蘇風沂東張西望,小聲道。 「唐蘅在後面跟著呢,要他替我們望哨。」 「唐蘅?唐蘅就是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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