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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哎,這個……說走就走,說回就回,我荷衣也太沒面子了罷?」她又不服氣地大聲嚷嚷起來。

  「進去坐著罷。」他拍拍她的腦袋:「哪來的那麼多話。」

  她最怕他拍她的後腦勺。

  一拍她的魂就沒了。

  她一笑,頭一低,乖乖地坐進了轎子。

  一乘小轎抬進林氏醫館的時候,天已大亮。趁著病人們還沒有趕來,慕容無風連忙將「閉館三月」的牌子掛了出去。卻燒好一桶熱水,挽起袖子,一言不發地替荷衣洗起澡來。

  洗了三遍,她那被油煙薰得枯澀的頭髮終於露出了光澤。

  荷衣道:「其實我自己可以洗……」

  他道:「坐著別動。」 說罷,他開始洗她的身子,洗得愈發一絲不苟,好象她是一隻剛從泥地裡拔出來的白蘿蔔。

  「那兩個人,你真的殺了?」這個憋了很久的問題,她終於敢問了。

  「沒有。」他淡淡地道。

  「為什麼?」她有些吃驚,卻似乎在意料之中。慕容無風平時不會殺人,憤怒的時候,就很難說。若是不計手段,他要殺一個人,只怕比荷衣還快。

  「無論如何,他們總算救過你。那一次你從懸崖上跳下來,他們……他們總算還在下面準備了一條船……」

  她微笑不語。

  「他們真的要去天竺?」

  「至少臨走的時候他們是這麼跟我說的。」

  「那你是不是已原諒了他們?」

  他道:「沒有,我只是想快些忘掉他們而已。」

  「你還傷心麼?為你父母親的事情?」

  他歎了一聲,搖了搖頭:「他們的痛苦,隨著他們自己的死,都已消失了。而活著的人,不該為過去的事情背負太多。」

  「你背負得太多的東西不是過去,是你自己。」不知為什麼,她也跟著歎了一口氣。

  「我這只蝸牛,是不是已從殼子裡爬出來了?」他苦笑。

  「老兄,人生苦短啊。」這回輪到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後腦勺。

  「洗好了,我抱不動你,你得自己從桶裡爬出來。」他連忙轉移了話題。

  話音未落,荷衣手扶桶沿,一眨眼功夫便從桶裡跳了出來。

  她的肚子雖然很大,跳得還是很高,很快,落地卻輕得好象一片羽毛。

  他的臉都嚇白了,抻過手,扶著她的腰,道:「這個時候不許你用輕功。」

  「知道了。」她吐吐舌頭。

  她躺在軟榻上,身上搭著一塊薄毯。慕容無風拿起梳子,替她將一頭長髮梳得整整齊齊,然後用一塊幹布包好,放在一旁。

  「現在舒服些了麼?」他坐在榻旁,微笑看著她。

  「嗯。」她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邊,點點頭。

  「口渴麼?我去給你泡茶。一大早么喝了那麼久。」

  「我餓……」

  「糟了,還沒吃早飯呢。我煎雞蛋去。」

  「不吃雞蛋,我要吃胡餅。」

  「隔壁酒館裡就有賣的,我去買。要不要奶茶?」

  「要……」

  他正準備走,又折了回來:「荷衣,趁我出去這當兒,你不會溜了罷?」

  「不會……。」

  「真的不會?」

  「真的不會。」

  「你抬抬頭,」他指著她頭頂不遠處的一根房梁道:「看見那根木梁了麼?」

  「看見了。」

  「你若溜了,我就吊死在那裡。」

  他拋下這句話,轉動輪椅走了。

  慕容無風的屋子雅潔可喜,一如他的人。她身旁遠處一個不顯眼的矮幾上,放著幾卷書,紫檀木筆架子上的幾枝筆,雖常用,也洗得發白。

  桌子永遠擦得一塵不染。床上的被子也疊得整整齊齊。

  就算是一個女孩子的閨房裡的被子,大約也沒有他疊得規矩,疊得講究。

  這屋子雖不大,一趟打掃下來,他只怕也要大汗淋漓。

  她不禁笑了。這人是怎麼了?明明行動不方便,偏還要花時間做這些瑣碎的家務。

  殊不知為了堅持自己的潔癖,慕容無風是從來不怕麻煩的。

  他又生怕別人以為自己不能料理自己,愈發做得更多。

  你若說他累,他偏要說自己喜歡,那是勤快。

  總之,他就是有點和自已過不去。

  她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慕容無風已然端著個託盤進來了,將早餐放到床邊的矮幾上。

  她很少看見他笑。他就算是很高興,也很少笑。但他的心情,荷衣卻可以立即嗅出來。

  「趁熱吃罷。」他扶著她坐了起來,還在她的腰後墊了兩個枕頭。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享受著這一生中難得的溫馨早餐。

  那奶茶泛著濃香,胡餅已切成小塊,又松又脆。

  他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好吃麼?」過了一會兒,她將盤子上的東西席捲一空,他才問道。

  「撐死啦。」她笑。

  「荷衣,我錯了。」他忽然抱住了她,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肚子。

  「這孩子……無論……無論是什麼樣子,他將來都會找到自己的快樂。」

  「無風……你別嚇我。方才洗澡的時候你老摸我的脈。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臉刷地一下變白了:「他在肚子裡很乖,動……動得也不多。」

  「是個女孩。」他輕輕地道:「你別擔心。」

  她忽然手腳發涼,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她生下來,會……麼?」她戰戰兢兢地問道。

  「不會。」他笑了笑,柔聲地安慰道:「她會很健康的。」

  其實他心裡連一點把握也沒有。孩子只有生出來才會看得出來。

  她將信將疑地看著他,想了想,怕勾起他的心事,便道:「無論如何,她至少還是活的。」說罷,便又喜滋滋地掏出包袱裡自己跟隔壁大娘學著做的幾件小衣服,道:「你看,給她穿的,好不好看?」

  那衣裳很小,一針一線卻縫得極其認真,總算是左邊和右邊的袖子沒有裝反。但針線又細又密,顯然比那「蟑螂」算是進步得多了。

  然後她又掏出兩雙只有手掌一半那麼大的小鞋子和小襪子,得意地道:「還有這個,也是我做的。」

  他看著看著,忽覺頭一陣一陣地發昏。

  「你怎麼啦?」她連忙扶住他。

  「沒事。」他道,心卻無端地砰砰亂跳。

  「藥在這兒。」她將藥丸塞進他的嘴裡,遞給他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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