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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她撒腿就跑得沒了影。不一會兒,門外傳來駝鈴聲,荷衣敲了敲窗子,道:「無風,我去山上玩兒,你去不去?」

  「怎麼還沒走?我不去,我……我有些累。」他輕輕地道。

  他的身子遠未復原,自然極易疲憊。荷衣道:「那我去了啦!」

  說罷鈴聲漸遠。

  他關上門,覺得身子漸冷,便將熏爐中的炭火撥了撥,將上面烘乾的手絹收拾起來,塞到枕下。他的傷處卻因方才身子觸了雪,竟一陣陣地發作了起來。劇痛深入骨髓,如刀挖劍鋸一般,右半截身子頓時麻木,仿佛五臟六腑也跟著攪動,一時間竟痛得他冷汗涔涔而下。他連忙服下一粒藥丸,以免劇痛抽搐時,心疾亦隨之發作。卻知那藥如若真到了最糟糕的時候,也並不管用。

  那痛竟漸漸變得越來越猛烈,竟已有些無法承受。他只好咬著牙,駛入浴室,將身子浸在熱水裡。

  那浴桶並不深,大約也只有大半人那麼高,四周都有扶手,靠近軟榻的那個方向的水中還有半圈凳子可坐。他卻因突然襲來的一陣抽搐雙手蜷縮,無法抓物。他整個人於是便無聲無息地滑到了桶底,驚慌之中他一連喝了好幾口水,扶手近在咫尺,幾乎就在他的指尖上,他卻完全沒有氣力將自己弄出水面!

  他在水中掙扎片刻便已精疲力竭,整個身子都因抽搐而彎曲了起來。

  正當他絕望之際,卻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人一提,提出了水面,兩隻柔軟的手抱著他的腰,將他頭沖著地下,在他胸口上擊了一掌,他「哇」一聲,吐出幾口水,拼命地咳嗽起來。

  良久,他的身子還是僵硬的,荷衣已迅速將他送回床上。

  他還在拼命咳嗽,還不能說話。

  她找來一塊幹布替他擦乾頭上的濕發,看著他吃力地喘著氣,便輕輕揉著他僵硬的肌肉,道:「痛得厲害麼?可憐的老公,幸虧我回來了。」

  他疲憊地看著她,良久,劇痛漸緩,方才攢起說話的氣力,道:「好好的,怎麼又回來了?」

  她擢了擢他的額頭,歎道:「你這身子,好一日壞一日的。我哪裡能放心?走到半路就打轉了。現在可好些了?」

  他點點頭,手扔然死死地抓著床單。

  她用發燙的毛巾輕輕地敷著他的傷處。看著他在床上痛苦地折騰了近兩個時辰,那劇痛才漸漸退去。而他整個人臉色蒼白,目光散亂,早已完全虛脫了下來。

  「唐門!」她心裡咬牙切齒地道。

  慕容無風蒙蒙朧朧地睡了過去,半晌,又醒了過來,睜眼看著荷衣正坐在床邊一針一針地縫著衣裳。口中卻是念念有辭。

  他不禁睜大了眼睛,道:「荷衣,你……你幹什麼?」

  他從來沒見過荷衣縫衣裳,一直以為她完全不會幹這一類的事情。

  荷衣笑了笑,手裡拿著個剪刀,「喀哧」一聲,將他褲子的一條褲腿齊根一剪,道:「我把這些褲腿剪下來,免得你穿在身上老是礙事。」剪罷,她便一針一針地將剪下的褲口緊緊地縫上。

  他忍不住道:「以後你到裁縫鋪子裡去叫人做衣裳,便吩咐他們少做一條褲腿,只怕還可以打個折扣。」

  他這麼一說,荷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怎麼這麼會打算盤呢?少了一條腿還以為自己占了便宜。」

  兩人已成夫妻,慕容無風的腿便常常成了他自己打趣的物件。

  他抬起手,摸了摸荷衣的手,道:「從來沒見過你動剪刀針線,這些事,你若不喜歡做便不做。把衣裳放下來,明天我自己來縫好了。」

  「你縫?我不會,你會呀?」

  「嗯。我是大夫,就算是沒縫過衣裳,也總還縫過別的東西。實際上我經常縫東西。」

  「這話我怎麼聽了直哆嗦呀!」

  她咬掉線頭,將縫好的睡褲替他換上。一看正合適,便喜滋滋地又去剪另一條褲子。

  「拜託,不要縫了好不好?給你那同行瞧見了,又要氣死。說我盡在這裡糟蹋武林高手。」他忍不住又道。

  「乖乖地睡了罷,成天和我打岔,就你剛才說話那一糟兒,我都紮了好回手啦。比劍那是歪門斜道,這才是我的正事兒。誰不想讓我當賢妻良母我可跟誰急!」說罷,食指又不小心給針刺了一下,她便將指頭放在嘴中吮著。

  爭她不過,慕容無風便又閉上了眼。

  荷衣忽然又拍了拍他的頭,道:「這回你總該讓我呆在你的浴室裡了罷?」

  「沒門兒。」

  「還硬哪!」

  「硬到底啦。」

  「淹死了怎麼辦?」

  「淹死就淹死。」

  「慕容無風,我服了你了。不過,你想想看,你又不是女人,我呆在裡面,究竟礙了你什麼事?」

  「這裡面有個道理,你想聽麼?」

  「道理?說來聽聽?」

  「你說,人這一生只有在洗澡的時候才不會想自己究竟是什麼人,是男的還是女的。一穿了衣裳就開始想了。」

  「這個……倒也是。」

  「一天就這麼一點珍貴的時刻,你還要闖進來,那可不是有些不妥?」

  「好象是不妥。」荷衣點點頭,道:「啊,我終於明白了。你是說,我洗澡的時候,你也不許進來。」

  「這個……我可沒說。」慕容無風趕緊把頭蒙進了被子裡。

  忽聽門外一片嘈雜之聲,慕容無風將頭鑽出來,道:「門外怎麼這麼吵?」

  「可能是那個波斯人的商隊終於到了。」她收拾起手中的針線,洗漱完畢,滅了燭,鑽進了被子。門外嘈雜之聲更大,其間更夾有馬匹賓士之聲。

  「你說,會不會是響馬?」荷衣忍不住猜道。半晌不見他答應,扭過頭去,發覺慕容無風緊緊拽著她的一隻手指,竟已熟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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