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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荷衣掩上門,道:「他們找你有什麼事?」

  慕容無風冷哼一聲,道:「沒什麼事,只不過是有一個問題要問我而已。」過一會兒,他想了想,又道:「荷衣,拿紙筆過來,我寫幾個字。」

  荷衣將筆墨拿到他身旁,將他扶起來,他氣喘吁吁地在紙上寫滿了歪歪扭扭的字,一張紙不夠,又寫了一張,寫罷,將筆一擲,道:「你將這兩張紙交……交給那姓山的,就說……就說我們明天……明天就離開這裡。」

  荷衣輕聲道:「你的身子還沒有好,外面大雪封山,不住在這裡,我們……我們住在哪裡?」

  慕容無風道:「山下走不了多遠便到處都是城鎮,隨便找個地方住下便可。」

  荷衣只當他與陸山兩人不合,卻不知慕容無風其實是擔心荷衣每日冒險獵捕豹膽,會不慎喪身於雪峰之下。見他決心已定,荷衣便道:「好。」

  回來時,慕容無風已然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到了晚上,卻又莫名其妙地發起燒來。一連高熱了三日,躺在床上只是胡言亂言,直嚇得荷衣六神無主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旁,衣不解帶著照顧他。山木與陸漸風兩人心中愧然,竟一改平日作派,非旦時時過來噓寒問暖,主動地做好一日三餐,連端湯倒水之事也一概應承過來。

  到了第四日,慕容無風身子稍複,便絕意下山,山陸二人又執意要送他下山。荷衣卻早已在追逐雪豹時對上山下山的路徑瞭若指掌,便執意不肯再添二人的麻煩。

  山木道:「無論如何,你們都得再在這裡留一晚,今夜只怕會是這一年風雪最大的時候,明日天氣放晴下山會輕鬆得多。」

  陸漸風道:「等會兒我們兩人有事要外出,三日之後方歸。所以如若兩位執意要走,我們就此別過。」

  山木道:「你們房裡的任何東西,只要你們需要,只管拿走。對了,」他指了指角落裡放著的一對拐杖,道:「這雙拐杖也請兩位一定帶上。路上雪深,以它探路,便不會一腳踩空。」

  慕容無風道:「多謝。關於那本冊子,兩位還有什麼疑問?」

  陸漸風想了想,道:「此事事關我與山木的性命,我們只想問一句,那八條路徑,會不會有錯?你知道,哪怕是一個小小的錯誤,我們倆個人都會立時走火入魔。」

  他果然不放心。

  慕容無風淡淡一笑,道:「事關性命,兩位如此不放心,我當然理解。換成我,只怕也要好好地想一想。不如這樣,談到穴位開闔細節的兩本書,一本叫《葉氏脈讀》,一本叫《雲夢炙經》。後面一本是我寫的,兩位不難借到。核對了這兩本書上開列的所有子午流注穴道開闔的時刻,你們會得到這樣一個清單。荷衣,把我寫的單子拿來。」

  荷衣遞給他們一疊寫著蠅頭小楷的紙箋。山木慎重接過。

  慕容無風繼續道:「這個清單是我憑記憶默寫下來的,不妨告訴兩位,雖然我心臟不好,也昏迷了許多日,於這些細節,偏偏還記得很清楚。至於如何計算出來的,我也將詳細的步驟寫了出來,以便兩位核對。」

  他頓了頓,道:「兩位仔細核對之後,會發現,我所說的八條路徑,絕對無誤。各種可能性我已窮盡,一條不會多,一條也會少。我慕容無風從來不拿別人的性命當作兒戲。」

  他說話的時候很平靜,很自信。

  陸漸風抬起頭,看著他,良久,忽然道:「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兒子。聰明的兒子誰都想要。」

  他一說這話,慕容無風又不高興起來。他絕對不是隨隨便便就要當別人兒子的人。

  陸漸風道:「你莫要不高興,好象我剛才那句話辱沒了你。從年紀從輩份,我都足夠作你的父親。我的名字你大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江湖上的人都叫我『天山冰王』。」

  他接著又道:「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人敢說我笨。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荷衣盯著他,突然道:「既然你是天山冰王,請問你認不認得一個名叫『慕容慧』的女人?」

  她的話一出口,慕容無風心頭一震,顫聲道:「荷衣,他……他與……與……她有什麼關係?」

  荷衣不理他,眼睛直逼著陸漸風,一字一字地道:「二十二年前,就在你與郭東閣比武的那一天晚上,有一個叫作慕容慧的女人突然從雲夢穀裡失蹤了,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陸漸風看著她的眼睛,面不改色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根本不認得你說的這個女人。」

  說罷,他不容荷衣再問下去,道:「告辭。」

  門一掩上,慕容無風就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

  荷衣只好扶著他躺下來,掖好被子,輕輕地道:「你即支援不住,又何必硬撐了那麼久?一身的傷,又發了幾日高熱,一早好不易醒來,竟還扒在炕上寫了一大堆字,我看著你都辛苦。」說罷,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又發起熱來。連忙將一塊毛巾在涼水裡潤濕了,擱在他的額上。

  他睜著疲憊的眼睛,四處望瞭望,半晌,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外面的天是不是還亮著?」

  這一個多月以來,莫說沒出過門,除了荷衣每日抱著他更衣洗浴之外,他連床也不曾下過。

  他的身子比起剛來的時候確有好轉,但比起往日仍是極度虛弱。非旦起坐無法自如,稍染風寒便會立時咳嗽發熱。心臟更是受不得半點刺激。

  所以大多數時候,他只能躺著。

  荷衣將窗子的皮簾揭開小小的一角,看了看,道:「看情形已是黃昏。外面漫天大雪,天倒沒有全黑下來。」

  說罷走到廚房,自己馬馬虎虎地將中午的剩菜熱了熱,一掃而光。又給慕容無風做了一碗粥,逼著他全喝了下去。

  然後,她便守在床邊,用手指輕輕地捋著他的頭髮:「睡一會兒,好麼?你今天太累了。」

  她的聲音仿佛催眠一般,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窗外雪聲與風聲交織著,呼哮著,襯著屋內憧憧的燈影,愈發襯出一種可怕的靜。

  她簡直不敢相信在這風雪之夜,自已竟然和慕容無風孤獨地呆在天山的頂峰上。呆在她這一生走過的,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而這裡,居然還有一處溫暖的小屋,可供重傷的人安歇。還有靈草奇藥,足以挽救他的生命。

  她垂下頭,心中默念,感謝上蒼讓她在絕望之中有了一線生機。

  風聲越來越大,狂怒地咆哮著,好象要將屋頂掀掉。

  她熟悉北方,也在最寒冷的季節領略過猛烈的北風。但這裡的風聲卻是淒厲的,不間歇的,讓她感到害怕。

  她原本想說服慕容無風在這裡再住幾天,等病勢略好再下山。現在,聽了這可怕的風聲,她動搖了。明日她們一定要住到山下去。

  即便是山下,她也擔心慕容無風的身體究竟熬不熬得過這種極北古寒的氣候。據她自己的估計,他至少還要留下來休養半年才能勉強動身回穀。他的身子已受不了半點顛簸。從天山回雲夢穀,路途遙遠。一路上走走停停,就算是一帆風順,對他而言也至少要花四到五個月的時間。

  而這裡是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是一個陌生的國度。

  想到這裡,她忽然感到了自己的責任很重。

  照顧病人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若荷衣不曾真正地和慕容無風生活過,她也許永遠無法瞭解那些隱藏在他漠然神態之下的苦悶與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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