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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秋九月。

  木葉瀟瀟。

  荷衣剛剛押完一趟鏢,從西北鳳翔府趕回來。

  她已在長青鏢局住了一年零三個月,總算過上了一種比較穩定的生活。

  秦展鵬對她的倚重從一開始就超過了自己的兩個子女。而荷衣與秦氏兄妹也早已成了好朋友。北方人的豪爽直率與荷衣自身滿不在乎的氣質幾乎是一拍即合。更何況兄妹倆對她一向照顧有加。一般的鏢,他們從來不讓荷衣去。重鏢也是儘量三人同行,回來之後,荷衣總能得到一筆不小的報酬。

  是以她實際上一年之中只出門四、五次,每次長則兩月短則一月。一路上風餐露宿,當然辛苦,但荷衣不負眾望,從來也沒有失過一次鏢。鏢局的生意自然是越來越好。

  僅僅一年的時間,長青鏢局已搖身一變,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大鏢局,並穩穩地擠上了江湖第四的行列。這意味著他們已有資格加入由本行泰斗,中原第一大鴻豐鏢局的總鏢頭鐵亦桓組織的「五局聯盟」。

  五局聯盟其實並不止五局,可加入者的資格卻很嚴格。原因是這個由各大鏢局組成的聯盟分享著不少共同的生意。一趟長鏢可以由幾個鏢局以接力的方式完成。這樣,即可以省卻重複的路線,由於各大鏢局各有轄區,在本地行走人頭地頭都熟,失鏢的可能性就更少。而利潤則由參與的鏢局據路線的長短均分。此外,如遇上重鏢,比如黃金或紅貨,各大鏢局的得力鏢手可以互相借用,由聯盟出面調度。一趟鏢很可能雲集了各個鏢行的高手。失鏢幾乎成了不可能之事。

  這樣,「五局聯盟」可以接一般鏢局不敢接的大生意,走單個鏢局不敢走的長鏢。他們不斷總攬了南北商家貨品的往來押運,甚至接下了不少官府的生意。

  是以秦展鵬多方謀劃,終於將鐵亦桓請到了太原。和鐵大先生同行的,還有第二大鏢局隆飛鏢局的總鏢頭秋隆飛。

  這當然是長青鏢局今年的頭等大事。由秦氏兄妹親自佈置。鏢局裡早已騰出了一道別院,打掃得一塵不染,作為接待之用。此外,接風宴定在本市信譽最好,最有排場的福喜樓。二樓最豪華的雅室上書「靜雪軒」三字,據說是某位王爺的手筆。酒是從杏花村特地運來的陳年佳釀,菜則由號稱北方第一名廚的薛鐘離薛大師主理。器皿用的是清一色景德鎮官窯新出爐的極品細瓷。

  原來鐵亦桓雖是習武出身,卻不喜歡別人說他是粗人。他本人非旦寫得一筆好字,據說還堅決不許自己的兒子進入本行,而是命令他讀書習字,十年下來,倒也爭氣,竟中了乙卯科的舉,現在正為作縣官,還是繼續考進士煩惱。是以鐵亦桓喜好風雅在武林中幾乎是人人皆知。

  「你可知道這鐵老頭有多麼講究麼?」秦雨梅忙了整整十天,才把各項工作準備就緒。每天夜裡她都要和秦雨桑反復討論各個細節,直到深夜。倒幾乎把在外押鏢的荷衣忘在了腦後。

  直到九月初三,荷衣回來的前一天,秦雨桑才如夢初醒一般地拉著妹妹到各大珠寶行裡跑了一趟。

  「人家根本對你只是客氣,你還真來勁兒呀!」一路上秦雨梅不斷地抱怨。

  秦雨桑卻執意要買一個式樣小巧,鑲著紅寶石的金戒指送給荷衣。

  「我反正就是要送。她要不要是她的事。」秦雨桑樂滋滋地道。

  「你就等著紅臉好了。」雨梅跺跺腳,道:「我可告訴你,荷衣是我的好朋友,你若惹惱了她,害得她從此不理我,我可跟你急!」

  「喂,你一點忙也不幫也就罷了,還一個勁兒地挖苦我,這算是站在哪一邊?」秦雨桑忍不住氣道:「荷衣對我一向很好。我們在一起都不知吃過多少次飯。她看見我總是樂呵呵的。上個月她還說她喜歡住在這裡呢。」

  他早已跟著雨梅直呼「荷衣」兩個字了。荷衣素來大方,也不介意。

  「慢慢來嘛。這種事,你一定要有耐心。」

  「我都耐心了一年多了。再耐心,你都要出嫁了,我可更沒有人可商量了。」秦雨桑將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在懷裡:「無論如何,吃完了這一頓大餐,我就去找她。」

  ***

  荷衣回來的時候剛來得極洗了個澡,正要換上平日的衣裳,秦雨梅就在她的屋子裡大叫了起來:「拜託拜託,荷衣,這一回請你一定穿一件長裙。好不好?那鐵老頭子是個十足的俗人,卻喜歡附庸風雅。我哥哥都已被我逼著換了一身長袍儒衫。」

  荷衣裹著浴衣,點了點雨梅的鼻子,道:「好,長裙就長裙,我正好還有一件,只是從沒有穿過。」她只好依言穿上了一件細花白裙,外面套著一件淺紫色的淡花長衫。長髮束後,插上了一隻碧玉簪子。

  「難得打扮一回,這一回就好好打扮一下罷!我來幫你。」秦雨梅在一旁慫恿道。

  於是,從匣子裡掏出一段柳條,畫了畫眉,十指上塗上了鳳仙花汁。唇上淡施了一點口紅。

  「別穿靴子了。」雨梅一聲令下,她換上了繡鞋。

  她走了幾步,覺得自己輕飄飄地亂晃。

  「這樣行了麼?」她淡淡地笑道。

  「真好看。不過走路可得走慢些。不許用輕功。」

  兩個手挽著手,款款地扭動著腰肢,出了門,乘了轎子,來到福喜樓上。

  ***

  靜雪軒。

  秦展鵬,秦雨桑早已坐在桌上等候多時。

  雖然還不到開飯的時間,他們已到樓裡上上下下地檢查了多次。靜雪軒是一間寬敞明亮的雅室,四周懸著珍貴的名人字畫。頭頂是數盞精緻的宮燈,腳下是深藍色的波斯地毯。

  秦雨梅不斷地發出驚異之聲:「荷衣,你瞧,這地毯踩在腳下就好象踩在一個枕頭上!」「你看這把椅子,光滑得好象是嬰兒的屁股!」

  荷衣打趣道:「你要喜歡,吃完了我就替你去問一問這裡的老闆,能不能把這幾把椅子賣給我們。讓你整天坐在嬰兒的屁股上,省得亂嚼舌頭。」

  四個人落了坐,不多時,只聽得樓下馬蹄亂響,雨梅靠近視窗一瞧,只見四輛巨大的黑漆馬車刹然而止。每輛都是四駕並驅,那馬車的車身漆黑光亮,倒沒有什麼奢侈的裝飾,車轅和腳踏卻都隱隱地雕著考究的圖案。難得的是十六匹毛色光鮮黑得發亮的駿馬,竟像是一胎所生,讓人一看便知是少見的塞北名駒。

  車後還跟著一大批隨從,卻全是一身勁裝的青年,身背單刀。也全騎著高頭駿馬。一個個顯得威武無比。

  「果然好大的氣派!」秦雨梅吐了吐舌頭:「我的腳已開始哆嗦了起來。」

  ***

  馬車一到,四個人搶步下樓,迎了上去。

  一位青年下馬拉開第一道車門,從裡面下來的了一位五十來歲的大漢,黑臉長髯,眯縫著眼,一見秦展鵬,哈哈一笑,聲如宏鐘:「老秦老秦,多年不見,你看上去氣色不錯,嗯,氣色不錯。」說罷一隻手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兩位想必是我的侄兒侄女『龍門雙槍』啦!聽說年紀輕輕就掃蕩了太行山的幾個強匪頭子,了得了得!」。

  秦氏兄妹根本沒有見過鐵亦桓,聽見他稱呼得如此親切,不知這正是鐵亦桓在江湖上大得人心之術。心中一喜,只覺生意大有希望,不禁也「老伯」「大伯」地亂叫了起來。

  秦展鵬拱了拱手,道:「這一位鐵老英雄只怕素未謀面,現在卻是我們鏢局的主力,楚鏢頭。」

  荷衣款款施了一禮,道:「雕蟲小技,讓老前輩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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