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迷俠記 | 上頁 下頁
三六


  「那一天是元宵節的晚上。我老太婆正在家喂孫子吃圓宵,有一個永昌客棧的夥計來找我,要我去幫一個忙。」她頓了頓,道:「大過節的,又下著大雨,我原本不想去,但那夥計給了我二十兩銀子。我老太婆給別人接生,一次才要三分銀子,從來沒有掙過那麼多錢,我就沖著銀子去了。」

  「夥計帶著我到了永昌客棧,剛剛過完新年,大夥兒都回家了。那裡冷清的很,其實沒有什麼客人。我跟著夥計走進一個客房,裡面躺著一個穿著白衣裳的姑娘,她捂著肚子,滿頭大汗,我老太婆一瞧,肚子也不大,像是小月的情形。這種事情女人家常有。就叫夥計打了一盆熱水,又弄來了幾個熱毛巾。」

  說到這裡,床上的人突然咳個不停,趙謙和忙抬起他的肩頭,在他的胸口輕輕揉了半晌,咳嗽才漸漸平息了下去。

  趙謙和道:「婆婆,你老人家接著說。」

  「是。」崔婆婆道:「那姑娘說,她姓楚,是外地人。她問我有沒有法子保住她肚子裡的孩子。我看她年紀輕輕的,樣子也像是沒有嫁過人的。出了這種事情,若是別人,則唯恐孩子會生出來,就是吃藥也要把孩子拿掉的,她卻有些奇怪,一定要孩子生下來。您老先生說說看,沒嫁人就生孩子,以後的麻煩可大了。她姑娘家年紀輕輕,不明白事理,還糊裡糊塗地想要孩子呢。我就說她了,『姑娘,你聽你婆婆一句話,你還沒嫁人呢,這孩子,要不得。』那姑娘躺在床上只是流淚,說:」婆婆,別人給我服了藥,我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求你老人家給想想法子。『我一聽,也有些傷心。女人家總是命苦的,就問她:「是誰給你服的藥?服了什麼藥?』她躺在床上,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肯說。我就說:」我只是個穩婆,看不得病。姑娘若一定想留下孩子,這裡裡外外的大夫多得很,隨便找個大夫開一劑藥來,或許還能補救。『沒想到她一聽了這句話,卻生起氣來,捂起肚子,說道:「大夫……我不要見大夫!』但她的肚子卻是痛得不行了,下身已開始流血。我就勸她:」你已經開始流血了,這孩子肯定是留不住的了。你還是想開些罷。『她在床上已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我老太婆便用熱水幫著她洗了洗身子,過不了一會兒,她腹痛不止,便打下了一個已成了形的女胎。我怕她見著傷心,便叫夥計在外面買了個錦匣,把胎兒裝了進去。她偏偏說道:「婆婆,把孩兒給我,我想看一眼她的模樣兒。』我把匣子遞給她,她揭開一看,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崔婆婆一口氣講下來,不免唇幹舌燥,趙謙和忙遞上一杯茶,道:「婆婆,喝口水,潤潤嗓子。」一邊看著慕容無風,只見他雙目直盯著崔婆婆,短促地喘息著,想是都已聽了進去,心中不免嘆息。

  崔婆婆喝了水,又接著道:「我看她那孩子下得快,也沒有流很多血,就問她那藥方兒。不瞞老先生,這種事兒我老太婆見著多了。沒有哪一回不是血行不止,疼得死去活來的。我看這姑娘的藥方兒倒是爽快,以後別人若能用上,豈不少吃些苦?哪知道楚姑娘冷笑一聲,道:」藥方兒,你問孩子他爹去。他專會開藥方兒的。『我再想多問,她卻不肯說了。過了一會兒,她爬起身來,叫我找個夥計,把錦匣子送到雲夢穀的大門口。我問她,送給誰,她不說,只在紙上寫了幾個字。說要夥計送給紙上的人就行了。我老太婆不識字,也不知道她寫了些什麼。就把錦匣包起來,給了夥計一兩銀子,要他騎馬把東西送走。我一回屋,她已經昏昏地睡了過去,過了一會兒,卻又猛得坐起來,對我道:「婆婆,那孩子已經送走了麼?』我說:」是啊,姑娘吩咐說是送到穀門口,我已經差了人送走了。給了他一兩銀子,保證送到。『她急著又道:「婆婆,你快去把夥計叫回來,那孩子,我……我不送了。』我老太婆就聽不明白了,對她說:」你不告訴我,我也猜得出。你要送的人,一定是孩子他爹了。我看得送,氣氣這個沒良心的傢伙。『她偏偏急得臉都紅了,說:「不行,他身子不好,看了只怕受不住。好婆婆,求你把夥計叫回來。』我說:」夥計是騎著馬走的,我是小腳老太太,哪裡趕得上。『她一聽,直從床上坐起來,披上衣裳,一閃身就不見了,過了一會兒,才看見她抱著錦匣回來。我老太婆見過那麼多女人,還真沒見過這姑娘的身手,剛才還躺在床上呢,眨眼功夫就不見了。不過畢竟身子還不牢,回來躺在床上,又流了好多血。」

  第八章

  崔婆婆說到這裡,便停住了。拿眼睛瞅著慕容無風。見他呆呆地望著床頂,一聲不響,倒是胸口急促地起伏著。

  趙謙和道:「後來呢?」

  崔婆婆道:「後來姑娘就打發我回來了。她說她不要緊,只要休息兩天就好了。」

  把崔婆婆送走之後,趙謙和又返回慕容無風身邊,輕輕地道:「谷主,楚姑娘兩天之後就離開了神農鎮,已經走了十天了,我正在四處打聽,不過還沒有消息。楚姑娘一向是單騎獨行,居無定所,也不屬於哪個門派,這一出了渡口,比常人可要難找多啦。」

  慕容無風目光飄浮,過了好一會兒,才凝聚到趙謙和的臉上,道:「你去把……幾個總管都叫到這裡來,還有陳大夫和蔡大夫。我……我有些話要交待。」

  趙謙和一聽,心中一緊,忙道:「穀主,你先歇一會兒,有什麼話,等精神好些了再交待也不遲啊。」

  「去……叫他們來。」

  「是。」

  趙謙和走到隔壁,心情沉重已極,道:「郭總管,謝總管,還有陳蔡兩位大夫,請跟我進去,穀主有話要吩咐。」

  「怎麼啦?他病得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還吩咐什麼?」幾張臉都盯著他。

  「我想……穀主是想交待……交待後事。」說到這裡,他的嗓音禁不住哽咽起來。

  他這麼一說,眾人均面程悲色。

  蔡宣沉聲道:「先生的病,倘若自己有信心,加之細心調養,或還可救。倘若已灰了心,則非同小可。」

  說著大夥兒一齊走進室內。

  只見慕容無風咳嗽半晌,只覺頭昏眼黑,氣喘神虛,滿眼金星亂迸,只想趁著神志清醒,趕快說出要說的話:「我這身子……害人害已地拖了這些年,也算是折騰得夠了。如今,穀裡的事……有幾位總管商量著辦,我很放心。以後醫務上,谷外由陳大夫主持,谷内由蔡大夫主持,大夥兒好好合作,雲夢谷便是沒有慕容無風,也……也轉得下去。」

  陳策泣道:「先生只是內感風寒,外傷時氣,這病還不是治不了,只求先生多多保重身子,學生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把先生的病治好。」

  慕容無風繼續道:「竹梧院……我若不在了,留給楚姑娘。墓地……把我葬在……葬在老太爺的身邊,生前……生前我們總是吵架,死後……死後……」說到這裡,一口氣轉不過來,頭一歪,又昏了過去。

  一席話只說得眾人聽了大慟。蔡宣陳策連忙趕上前去搶救。只弄得手忙腳亂,慕容無風依然是昏迷不醒,沒半分起色。

  趙謙和和郭謝二人退到書房,道:「我們得快些想法子。穀主現在,唉,大約是傷心過度。這個……楚姑娘,他們倆……」

  郭漆園和謝停雲都還蒙在鼓裡,一齊道:「究竟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趙謙和便把崔婆婆的話轉述了一遍,道:「具體的情形還不清楚,這個……我猜想,是楚姑娘已有了谷主的孩子……可是谷主好象不肯要……兩個人吵了起來。」

  「什麼?!」兩個人一聽,都大吃了一驚。郭漆園道:「不會罷!算起來楚姑娘在谷裡,最多也只呆了三天,三天……就會?而且他們倆個人,以前根本就不認得。」

  謝停雲苦笑道:「真有這事兒,嘿嘿,半個時辰就夠了。」

  三個人躊躇片刻,謝停雲忽然道:「我有個法子。」

  「快說,快說!」

  「我去把賀回叫回來,讓他找楚姑娘比劍。」

  「怎麼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