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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出門往右,沿著彎彎曲曲的回廊行了一柱香的功夫,遠遠地看見了逸仙樓的月門。

  這原本是一道緩緩的上坡,平時精神好的時候,略一用力,一盞茶的功夫便能走到。今天卻不知怎麼,輪椅變得十分沉重。每往前移動一步都弄得他氣喘吁吁,汗濕重衫。一盞茶的功夫早過了,他卻連一半的路還沒有走到。手還不能放鬆,否則輪椅便會原地滑了回去。

  扶著回廊的欄杆,他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要命的喘息又鬼魅般地跟了上來。他知道這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再勉強用力,不然心疾一定會發作。

  他苦笑著,只得扶著欄杆休息片刻。

  「穀主,今天您怎麼有空到這裡來?」一個月黃色的衣影閃到他面前,卻是一個小個子的女孩子。手裡端著一個瓷瓶。

  依稀記得是吳大夫院子裡的丫環,名字好象叫「月兒」。

  「我有病人在這裡,順便來看一看。」

  「穀主您累了吧,我送……」女孩子放下瓷瓶。

  「不用。」他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話。

  「那……那我可先去了?」

  「嗯。」

  月兒端起瓷瓶,一陣風似地跑回逸仙院。掩上門,奔到吳悠的診室,道:「姑娘,他……他來了!」

  吳悠正在給床上病人喂藥,手一抖,幾乎不曾把藥抖到病人的臉上,不禁把臉一沉,道:「究竟誰來了?怎麼說話還是這麼蟄蟄螯螯的,倒嚇了我一跳。」

  「是……是穀主。」

  「你怎麼不早說啊?」她站起來,放下藥碗,不免手忙腳亂起來。

  「姑娘,你幹什麼?」

  她拉著月兒,走到診室之外,道:「你看看我,頭髮亂不亂?」

  「不亂。」

  「衣裳呢?」

  「好好的啊。滿好看的。」

  「別的地方呢?」她又問。

  「還有什麼地方啊?女人不過就是衣裳和頭髮。」

  「他怎麼還沒有到?」

  「唉,」月兒歎了一口氣,道:「你慢慢等罷,至少還要一柱香的功夫呢。他好象正病著,氣力不濟,走到一半,就走不動了,一個人扶著欄杆正喘著氣呢,我在後頭跟了他半天了,也不敢上去,這不,我想說送他上來,還沒開口就被他說了回去。」

  「你這丫頭,他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就是累死自己也不許旁人管他的……」她急著道:「我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呀?等著他唄。他早晚要上來的。」

  「我是擔心他的病,這一累,會不會又發作了?」

  「你敢下去幫他麼?」

  「不……不敢。」

  「那就讓他發作好了。或許他歇會兒就好了。」

  正說著,門已被敲響了。

  打開門,看見了他,吳悠心中不禁深深一痛。額頭上的汗雖已全抹去,但身上的白衣似乎已被汗浸濕,寬袍之下露出他單弱的身子。

  她心中嘆息,卻絲毫不敢露於行色,只是淺淺地施禮,款款地道:「先生前來,吳悠有失迎迓,望請恕罪。」

  他淡淡一笑,道:「昨晚你受驚嚇了,他沒有傷著你罷?」

  「蒙先生及時搭救,吳悠實是銘感五內。」她又施了一個禮。

  「你不是江湖中人,以後出門可要小心些。別忘了得跟謝總管說一聲,請他派一個人陪著你。」

  「是,吳悠記住了。」

  「怎麼,就把我攔在門口,不想請我進去?」他開著玩笑道。

  「哪裡哪裡。」她一閃身,給他讓開路。

  一到診室,他看了看病人,又走到抱廈,道:「病人在你這裡我一向都很放心。方子我也看過了,沒什麼問題。準備什麼時候手術?」

  「稟先生,想定在後天,他的病勢太重,學生以為還是再等兩天,等元氣恢復過來了,再動手。」

  「等一天就可以了,要儘早。你要幫手麼?」

  「如若先生能在一旁看著,學生心裡就踏實多了。」

  「好罷,明天我過來。不過不能總指望我,這種手術,我不在的時候,你也應該能做的。」

  「是,學生只是想借著先生壯壯膽。」

  「就這樣定了。明天辰時三刻我過來。」

  說著他扭轉輪椅,道:「我還有一個病人,先告辭了。」

  他總是這樣,在逸仙樓裡絕對不多呆一刻。

  「先生,您剛剛上來,歇一會兒再走。先喝一口茶……」不由分說,硬把一碗茶塞到他手上。他不得不喝了一口。茶味出奇不意的苦,他差一點嗆了出來。

  「這茶……」

  「這是姑娘專為谷主配製的紅茶,裡面有三十六種藥材,姑娘說,谷主若能經常喝它,身子會好得很快。」月兒在一旁探出腦袋,說道。

  「嗯,味道不錯。」他敷衍地道。

  為著這茶,他只好又在逸仙樓裡呆了片刻,才獨自回到竹梧院。

  一到院裡,他抓緊時間批改完了所有的醫案,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兩個病人。按原定計劃動了一個手術,還有半個時辰就是例行的醫會。這一次是蔡大夫主持,但據說有好幾個特意從南京趕過來的大夫,自己不去不妥。這只是普通的一天,竟也忙得跟打仗一般。

  ***

  開完醫會,又去看了看馮暢的傷勢,回到竹梧院時,回廊上已點起了燈籠。

  夜風徐來,竹香陣陣,園子裡的秋花還沒有謝,湖上宿雨初晴,幾畝殘荷在月色中輕輕搖曳。

  無意間,望見了不遠處的聽濤水榭。那是一處建在湖上的房子,原是夏天最涼爽的去處。

  沒有一點燈影。顯然她還沒有回來。

  不禁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確切的說,他想起了她臉上的那股滿不在乎的神色。

  這種獨特的神色他從沒有在任何一個女人的臉上看到過。

  她笑的樣子也很特別,好象特別開心,特別舒暢,好象她一直都生活在笑聲當中。

  他還想起那天夜裡她的手。象魚一樣柔軟的手輕輕捧著他的腦勺,她的額頭頂著他的額頭,還有她的聲音。

  「慕容無風,說罷,你究竟會不會?」

  他不禁苦笑。平生沒見過說話這麼凶的女人。江湖中的女人。

  可是她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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