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結愛·異客逢歡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所以這麼大的生意,他選擇白天來,白天他什麼也看不見。

  「有時候我慶倖我是個瞎子。」他喃喃地說,「每年我都把上萬隻狐狸從農場裡救出來,以為外面要比裡面好,以為是解放了他們。其實,外面何嘗是天堂?這些沒有野外經驗的狐狸絕大多數會在一年之內死去,葬身於天敵之腹。但我問其中的任何一位狐狸願不願留下來,沒有一位是願意的……它們畢竟是狐狸,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裡。每天我都問自己,我這麼做,對嗎?」

  「當然對!

  他抬起頭:「為什麼?」

  「因為幸福是由自己來定義的。如果它們覺得在野外比被圈養要幸福,那麼就算出去會死得很快,也是幸福無憾地死去。」

  他站起來,忽然緊緊抱住她:「皮皮,我們要時時刻刻在護起,這樣才能幸福無憾地死去。

  她咯咯地笑,擰了擰他的臉:「我才二十幾歲,什麼生啊死啊的。原來祭司大人也有『眸冷骨累』的時候!

  他愣了愣,沒聽懂:「眸冷骨累?」

  「Melancholy。讀過徐志摩的詩沒?有一首叫『青年雜詠』:在眸冷骨累的河水邊,河流流不盡骨累眸冷。還夾著些殘枝斷梗,一聲聲失群雁的悲鳴……無聊,宇宙,灰色的人生,你獨生在宮中,青年呀,黴朽了你冠上的黃金!」

  看她怪腔怪調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

  簽完了合同,鄭紹東問:「賀蘭先生,您訂好了運貨的時間嗎?」「我已經訂好了車皮。麻煩您派人幫我裝一下籠。從這裡鐵路先運到西安,再從西安運往哈爾濱。」

  「老路線,哦?」鄭紹東呵呵一笑,裝貨的事情您放心吧。從這裡到西安我親自負責,己經安排好了,請給我一天的時間。到了西安還是您自己押車嗎?」

  「是的。」

  「太太也陪著?這一路可是很辛苦呢。」

  「我太太是陪我過來散心的,她還有別的事。」

  「我有現成的飼料,給你準備一些路上用吧。從這裡到哈爾濱說什麼也要三十多個小時呢。」

  「謝謝,不用了。飼料還我自己來準備吧。」

  兩人握了握手,賀蘭靜霆又想起一件事:「對了,忘了問防疫的情況。」

  「這還用您老兄交代嗎?我己經提前十五天打了犬瘟熱、病毒腸炎及腦炎的疫苗。《檢疫合格證明》及《運載工具消毒證明》都給你開好了。最近火車站管得嚴,沒這兩證您押不了貨的。」

  「鄭先生,您太周到了。這裡的事我就放心交給您來安排了。我們西安貨運站見。」

  一路是農場的轎車將他們送回西安。在車上不方便交談,回到賓館,剛剛放下包,賀蘭靜霆忽然說;「皮皮,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你真要把這些狐狸運到哈爾濱嗎?」即將分別,在路上她的心情不知為什麼又沉重起來。

  「具體地說是大興安嶺。我在那裡有個農場。有一部分狐狸會放回大興安嶺及附近的一些山麓和森林。剩下的一部分我會送到西伯利亞,最後到達北極。」他說,「這些是農場裡長大的狐狸,謀生能力很差,我們要先對它們進行訓練。同時,我們也不能一次性全部放歸到一個地區,這樣會擾亂當地的生態結構。所以只能是一部分一部分地放歸自然。」

  皮皮看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去西伯利亞,你豈不是要出入海關?」

  「我有所有的證件。」

  她忽然想起了那件狐皮大衣:「把大衣帶上吧,北極會很冷的。」

  「這是鄭先生送給你的禮物,你不要嗎?」

  「我?我怎麼可能要?」她差點跳起來,「你的同胞不也是我的同胞嗎?我連碰都不要碰它。」

  「呵呵。」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

  「這麼快就嫁狐隨狐了?我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他說,「我不需要這件大衣。不過我會帶上它,將它送到北極的冰川中埋葬―這是我們狐族的儀式,也是所有死者的心願。我們寧願餓死在大自然或者成為天敵的晚餐,也不要被人類拳養、剝皮、死無葬生之地。」

  他忽然很激動,手緊緊地握著,上面青筋凸現。

  食人的祭司大人,一向淡定地祭司大人,原來也有如此憤怒的時刻。

  「嘿,賀蘭。」她握住他的手,輕輕說,「北極,那是你的故鄉嗎?」

  他點點頭。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我想看看北極,順便也能給你打個下手啊,這四幹只狐狸難道就你一個人押車嗎?那也太辛苦了?」

  他憐惜地笑了,拍拍她的臉:「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是,我是狐族的祭司,這些都是我的職責,而你跟著我會有危險。我一時也不能專心顧你。放心吧,我不是一個人,修會和我一起去。他現在就在大興安嶺的農場裡等著我呢!」

  皮皮的腳步不禁停住:「危險?什麼危險?」

  「你知道,北緯三十度以南是我的地盤。而我要去的地方,是趙松的地盤。我和他有些過節,最近幾年摩擦比較大。」

  「那他會傷害你嗎?」

  「我們有過幾次衝突,是在我自己的地盤上。目前他還沒有打擊我的能力。」

  皮皮覺得,賀蘭講話很講究修辭。他小心翼翼地回避了「打架」這兩個字。但她還是很快地聯想起阿歸的那次音樂會

  皮皮覺得,賀蘭講話很講究修辭。他小心翼翼地回避了「打架」這兩個字。但她還是很快地聯想起阿歸的那次音樂會,他受了傷。這幾天,他身上也有些傷痕,雖不明顯,但內傷一定很重,居然可以無所顧忌地和她親熱。若不是功力減退,他是斷無這個勇氣的。

  「他想除掉你,以便能夠統一狐界,對嗎?」

  他遲疑了一下,說:「這中間很複雜,幾百年的糾葛,盤根錯節的利害關係,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較好。」

  皮皮瞪了他一眼,說:「原來你們狐族和人類一樣重男輕女,認為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不想讓你介入到這些事情當中。」他淡淡地解釋,「你有你的事,你應當專心考研。」

  他們路過一個住宅區。有一戶人家有個很大的後院,裡面姹紫嫣紅種滿了鮮花。賀蘭靜霆忽然站住,對著空氣深深地吸吮,「皮皮,這裡有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