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結愛·異客逢歡 | 上頁 下頁
六五


  皮皮看著他的臉,神情很古怪:「你……你還有父親?」

  「我不是孫悟空,不是從石頭裡生出來的。」

  「那你……父親還健在嗎?」

  皮皮悄悄地想,賀蘭靜霆都八百多歲了,那他父親會有多少歲呢?

  賀蘭靜霆遲疑了一下,說:「他大概還健在吧。」

  「你不知道你父親健在不健在?」

  「嗯。」

  「你從來……不和你父親聯繫?」

  「我不大知道他的事。」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勉強,似乎極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

  「那你……母親呢?」

  「很早就去世了。」

  「你不是說你是狐仙嗎?狐仙是長生不老的,對吧?」

  「如果我們一直都有元氣的話。」他果斷的中斷了這個話題:「你別問個不停了,還是多休息一下吧。」

  「最後一個問題,」皮皮鍥而不捨,「賀蘭觿——」

  「我喜歡你叫我靜霆或者賀蘭。再說,以前你……」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連忙改口,「你一向喜歡簡單的東西。什麼東西一複雜,你就糊塗了。」

  皮皮是喜歡簡單,所以討厭數學。她喜歡簡單的顏色、簡單的式樣、味道簡單而濃烈的菜、甚至人與人之間,一旦變得複雜,變得充滿陰謀,她就覺得不可理解。

  「這麼說來,賀蘭,我們……以前認識?」

  他笑了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不認識。如果認識,你怎麼會不記得我?」

  「那麼,告訴我,那兩位醫生是不是你的朋友?」

  這個問題他顯然很樂意回答:「是的。」

  「你和他們……誰的年紀更大?」

  「嗯……我比他們大。」

  「可是,為什麼昨天他們沒有去那個party?」

  「是前天。小姑娘,你睡了一整天了。」

  「哦……是嗎?」皮皮繼續問,「那他們為什麼不去party呢?」

  「首先,他們不是在這裡出生的。修鷳來自義大利,寬永來自英國。有人將他們從國外帶了過來,因為他們是種狐。換句話說,他們有非常優良的血統。有人希望他們的加入能改善本族的基因。」

  29

  就算皮皮不知道「種狐」是什麼意思,她至少知道種馬或者種犬是什麼意思,也知道它們的主要任務是什麼。想到這裡,她頓時對修鷳產生了深切的同情。

  「可是,狐族難道也和人類一樣分國界嗎?」她不屈不饒地問道。

  除了像個癱瘓病人那樣虛弱無力,她沒有任何不適。而且,她發現賀蘭靜霆今晚的脾氣好到了頂點,像個幼稚園的老師那樣認真地回答了她所有的問題。在此之前,鑒於他對隱私的敏感,皮皮從來不敢想像自己會有這種待遇。

  賀蘭靜霆沉吟片刻,說:「我們當然也有自己的領地,不過我們不像人類那樣分國界。……這樣說只是為了讓你好理解。對我們來說,最大的分界線是北緯三十度。所有的狐狸都生活在北緯三十度以北,所有的狐仙則多半在三十度以南活動。」

  很奇怪呢。

  皮皮一直覺得狐仙是從狐狸變來的,所以肯定是一類的,看樣子,他們好像是兩個圈子。

  「是不是所有狐狸都想做狐仙?」

  賀蘭靜霆搖頭:「當然不是。狐狸在野外的壽命很短。最長也不過十二年。大多數狐狸在出生之後的兩三年內就死掉了。不過,我們對壽命的長短並沒有你們人類那麼看重。作為狐狸你可以選擇留在狐界,也可以選擇修行,留在仙界。修行是件很痛苦、很寂寞的事,成功的機會也不大,並不是所有的狐狸都想這樣。」

  「那你呢?你為什麼想修仙?」

  賀蘭靜霆淡淡一笑:「我一點也不想修仙,只是不得已。」

  「為什麼?」

  「我雙目失明,像我這樣的狐狸,如果不修行,根本無法在野外生存。」

  皮皮仔細看他的眼睛,有些不信:「不會吧。我總覺得你的眼睛可以視物,只是怕光而已。」

  他顯然不好意思被她近距離觀察,頭一偏,看著窗外:「我有視力是很晚的事,——這是我多年修行的成果之一。」大約是跪得太久有些累,他終於找了張椅子坐下來。自上而下地俯身看她,他故意和她靠得很近,說話間,氣息吹到皮皮的臉上,有一股鮮花的氣味。他的眸子閃著星光,看她的神態卻很異樣。好象面前的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張畫,甚至他不是在對她說話,而是在對藏在她腦中的某個靈魂說話:

  「我很高興可以看見這個世界,哪怕只是在晚上——」他唏噓了一聲,「有很長一段時間,這都是我的夢想。」

  如果狐仙一說是真的,皮皮覺得,賀蘭靜霆也可以算作是仙人了。仙人至少應當是高興的吧?仙人長命百歲,仙人餐風飲露,仙人呼風喚雨,仙人點石成金……這世上沒什麼他們想要而不可得的。可是,賀蘭靜霆的眉宇間卻總含著一絲抑鬱,他很少笑,好像並不是很開心,好象有很多的煩惱,甚至於……好象正在受著某種煎熬。一個活了九百年的狐仙,這世上該看到的,該享受的,他都經歷了吧?他還缺什麼呢?難道他也有想要而不可得的東西嗎?

  皮皮樂呵呵地反對:「如果我也能活九百歲,我可以放棄我的視力。」

  他的眉頭微微一皺,很詫異:「真的嗎?」

  她點頭:「真的。」

  「你知道黑暗是怎麼一回事嗎?」

  「你知道死是怎麼一回事嗎?」皮皮說,「死是無窮無盡的黑暗。相比之下,失明只是喪失了眾多知覺中的一種而已。」

  賀蘭靜霆歎了一口氣:「皮皮,你並不瞭解死亡。」

  太沉重了,皮皮不想討論這個話題。和一個活了九百歲的狐仙談論人生的意義,不是很荒唐嗎?

  她忽然想起了那次音樂會。這是她所知賀蘭靜霆唯一的一次夜不能視物的情況。便問:「如果你元氣大傷,視力便不能維持。是這樣嗎?」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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