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彩虹的重力 | 上頁 下頁
九五


  「我這人做生意運氣太好,爸媽對我有點偏心,我哥為了這個,非常生氣,加上莉莉也攪進來,現在幾乎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了。」蘇東霖笑了笑,又哼了一聲,「為了這個犧牲兄弟間的感情挺不值的。他想要的東西其實也不是我特別想要的,索性讓給他,大家都高興。」

  一時間,彩虹迷惑了。她一向認為自己很瞭解東霖,現在覺得並非如此。

  「那你想要什麼?」她問。

  「賣個關子,以後再告訴你。」他向她眨眨眼。

  經過兩次搶救,又在重症監護室裡躺了十天,秦渭的病情稍稍穩定,一個月後他被送往美國進行一點的胸腔手術。蘇東霖打電話回來說,手術難度高,癒合不理想,秦渭恢復得很慢,需要長期遼陽,近幾年內他們都不會回國了。

  沒過多久,彩虹就從莉莉口中聽說東霖辭去了他在蘇氏企業的所有職務。

  「那個秦渭一直在加州的一家醫院療養,聽說病的不輕呢,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現在雖能說話,卻必須戴著心臟起搏器,而且完全離不開人照顧。」其實莉莉也不過是平鋪直敘,話音中還有一種沉痛惋惜的語氣,不知為何,彩虹地覺得她有點幸災樂禍。

  「這麼說……東霖也在加州?」彩虹問。

  「可不是。誰讓他們是死黨呢?」莉莉說:「我公公幾次勒令他回國,她死活不回,在加上業界的一些風言風語,老人家氣得不行。現在只好將一切都交給東宇。」

  「哦。」彩虹想,這不正遂了你的心願嗎?

  「我婆婆近來身體不好,高血壓老犯。兩老打算明年徹底退休。我在想,這董事局怎麼著也得由我一個位置吧,我也是正經學經濟出身的呀!前幾天我跟婆婆攤牌了,退休之後,她以前在蘇式的位置應當留給我,嫌我沒經驗可以派人叫我嘛。我對企管一向有興趣,對財務也熟,現在又報了一個MBA的學位班,我完全可以給東宇當幫手……」

  「嗯,好好幹,做個女企業家!」見她大展宏圖,彩虹覺得莉莉爭來爭去,終於爭到一片可施展拳腳的新天地,也算是熬出頭了,不禁為她祝福。

  「說老實話,彩虹,」莉莉將身子傾了傾,話鋒一轉,「你會希望我過得比你好嗎?」

  「當然,我當然希望你過得比我好。」

  「撒謊。」她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你不喜歡我,一直在敷衍我。就算是我倆好得熱火朝天,你也是動不動就提韓清。我實在不明白,韓清那個榆木腦袋,我哪點不如她?」

  叮的一聲,彩虹將咖啡杯的銀勺子重重地放下來,坐直,正色地說:「莉莉,韓清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已經去世,我不希望你對死者不敬。至於我為什麼不喜歡你也不願意和你親近,你應當明白其中的原因。」

  「嗯,」莉莉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裳,冷笑,「那我可要替韓清委屈了。你看,做你最好的朋友都有些什麼下場?何彩虹,你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兒嗎?」

  彩虹差點起的忘記了呼吸。

  「你很會替人做決定,或者說服別人做決定,」莉莉說,「可你自己做不了什麼決定。你以為你很有知識很有理論,其實你只是個可憐人,你什麼都不想失去,到最後你什麼都沒有。這是我的新名片——我只拿你當朋友,也曾想方設法地幫過你,雖然你的態度每每讓我心寒——如果需要任何説明,給我電話。」

  說罷,她放下名片揚長而去。

  人生充滿了變數。

  你以為一切美好都會為你停留,殊不知轉眼間熟悉的朋友、傾心的愛人都離你而去。

  還是那座城市,還是那座立交橋,還是每天跨越無數泥坑和裸露的管道去擠公車,這城市對於彩虹來說,已漸漸失去生氣。

  夜裡,她常常從噩夢中驚醒,然後陷入深深的自責。

  他不得不承認莉莉的話是對的。不是嗎?一切都是她惹的禍。如果不是她鼓動韓清出來工作,如果不是他懇求東霖安置韓清,那麼這些人都還好好地活著。他們也許過的不如意,或者動不動就吵起來,但只要活著就有未來就有希望,就有無限的可能和無盡的期待。

  活著比什麼都好。

  兩個月以後,學校號召青年教師到偏遠的山區支教,彩虹所在的系裡分到兩個名額,她第一時間報了名,報了環境最艱苦的瓏安縣。

  系主任把她叫進辦公室,上上下下打量她,「何老師,瓏安縣可是地道的革命老區呦,下了火車轉汽車,下了汽車還要徒步爬幾座大山,山區生活很困難,你能堅持下來嗎?系裡其實打算派一位男老師去哪裡,你可以選別的縣嘛,離鐵路近點兒,回家探親也方便。」

  她默默地說:「瓏安縣挺好。」

  為這事,李明珠氣得到學校找了系主任好幾趟,回到家又和彩虹舌戰。明珠還是改不了老習慣,只要女兒思想不對勁,就要去找老師理論,覺得孩子的所做所為一定是受了壞同學的影響或者老師的壓力。

  可人家系主任是什麼人,做了幾十年的學生工作,對付一個李明珠還不是小菜一碟?碰了釘子的李明珠對彩虹大發牢騷,「搞什麼鬼呀,你連個物件都沒有,這時候當什麼標兵?山區衛生條件那麼差,萬一病了怎麼辦?小姐,別頭腦發熱了,去哪裡會死人的!什麼破主任,為了自己往上爬,拿年輕教師的性命當兒戲!別以為他三言兩語就能打發我,我找校長說去!校長不答應,我找教育廳!」

  彩虹趕緊拉住她,「媽,主任和書記雖然都是領導,同時也是我的同事。我和他們是成年人之間的平等關係。您誰也別找了,這不是他們強行分配的,是我自己決定的。」

  彩虹在瓏安縣住了整整一年,期間只在假期回過一次家。山區生活的確困難,不過偏離鬧市,節奏緩慢,很適合讀書人靜下心來做學問。除了教學,彩虹就在山中的小屋冥思苦想,寫論文、編教材,收穫不小。

  支教結束,揮淚告別鄉親,她拎了一大包學生們送的土特產坐火車回家。

  那是一趟慢車,途徑十幾個小站,其中有中碧,也就是季篁的家鄉。而中碧在這條線上,也算是大站了。

  上了車,安置好行李,彩虹發現對面坐著的一位阿姨的茶杯上赫然印著「中碧煤礦職工醫院」的字樣,便和她攀談起來。她問阿姨認不認的季篁,她居然用力地點了點頭:「季篁?我認得啊!季家在中碧可有名了,不認得他的人只怕不多。」

  「哦!」彩虹訝然。

  「他可是中碧一中的高考狀元,那個高中都是些礦工子弟,十幾年來高考都是剃光頭,結果那年突然考中了一個季篁,而且是全國頂尖名牌,這消息都上市里的報紙了。而且自從他考上以後,中碧一中就跟開了光一樣,每年都能考中幾個,在這一帶也算是重點高中了。季篁還有兩個弟弟,也很厲害,成績特好,人們都說這兄弟倆早晚也能上大學。」阿姨說的繪聲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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