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彩虹的重力 | 上頁 下頁
七五


  「你啥意思啊!我又不是專業理論出身的,這道題也太深了吧。」彩虹禁不住又想罵,「我搞的是波伏娃,又不是巴特勒。我那知道這個神經病要考巴特勒呢。」

  「我以為你多少知道點巴特勒呢。」季篁說,「巴特勒的『表演性』是性別研究中的一個重要概念。關老師的課不可能沒提到過。」

  「提示提過了,」彩虹的頭滴下來仿佛給人揪住了小辮子,「我也做了筆記不顧那是兩年前的事了,早忘記了嘛。不過,別擔心!我寫的特多特長——只是心裡沒底——估計跑題都跑到爪哇國了。」

  輪到季篁著急了,那你究竟是怎麼答得?說來聽聽,讓我知道你究竟跑了多遠。

  彩虹找了張石凳坐下來,回憶了一下,說:「我先分析了一大堆什麼是表演。表演是一個人把理想中的自己用行動演繹到最理想的狀態。其實也叫做表現。表演又是一個人扮演另一個人,是內心狀態的行動畫表述。表演性是指權利及結構在個人身上的複述,因此他不是自我欲望的自由表達,而是傳統和社會規則通過個體進行自我複製。所以表演與表演性最大的區別是:表演的時候個體至少能意識到又那麼個主體在表演,而表演性則意味著主體的消失,個體規則捕獲成為他的代言人。比如我扮演張飛,那就是表演,因為我知道我不是張飛。而我若看見你在塗口紅就笑話你,那就是表演性,因為社會規則暗示這樣做不像個男人,而我的潛意識預設了這個規則。所以我的行為就是在你面前講潛規則複述了一次……」

  「六十分的大題你就說了這麼多?」季篁抬了抬眉。

  「當然不止這些啊,握把福柯的權利,拉康的主體,德里達的符號什麼的全扯進去寫了一大堆……雖言不及義卻肯定很繞,定能把崔大仙忽悠的想睡了,一覺醒來見我答了這麼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著也得給我一半的分。嘿嘿。」

  季篁笑了,拍了她的頭,「小丫頭挺聰明的嘛。其實你打得並不算走題,一大半的分肯定能達到。」

  彩虹笑了,「真的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天才?」

  「不敢亂誇你是天才,」他眉色微舒,「至少是很有實力的。」

  「要是你改卷子就好了。遇到那個崔大仙,天知道是什麼結果。」

  「卷子肯定是崔老師改。」他靦腆的笑了笑,「不過試題是我出的。」

  「嗚嗚嗚……你整我!不帶你那麼整人的!」彩虹撲過去,作勢要掐。

  彩虹在季篁的屋子裡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這幾個月的緊張複習,回家還要面對明珠的冷臉以及全棟姑嫂打探的目光,她的金牌擋箭人也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的出國搞項目去了。

  然而當懶懶的陽光從窗外射來,微風吹過陽臺吹落桌上的海棠,彩虹想起了《陋室銘》中的句子,「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此屋雖小,寄託一生足矣。隨手拿本雜誌,她愜意地坐在籐椅上,看季篁在廚房裡忙碌,鍋裡的油被菜激的劈啪亂想。翻了兩頁,跑到廚房,從背後抱住他。

  「幹什麼?」他將幾粒蔥灑在滾滾魚湯裡,伸出一隻手,緊緊握著他。

  「我來幫你吧。」她說。

  「不是已經幫我切老黃瓜嗎?」

  她將臉埋在他的背上,手在他的掌心用力的捏了三下,「I love you.」

  幾碟尋常小菜,被季篁一番妙手變成了極品的開胃餐。彩虹吃得津津有味,還破例喝了一大瓶啤酒,暮色來臨之前告辭回家,知道媽媽在家裡也一定做了一桌子菜等著她。

  由於明珠的堅決態度,為了減少衝突,彩虹每晚九點之前一定回家。倘若不回那是自找麻煩,因為明珠會把女兒的手機打到爆,到了家要看臉色不說還被逼著交代去向。無論怎麼怎麼解釋最終都會懷疑到季篁的頭上,然後就是一頓數落外加含沙射影借題發揮。

  彩虹無奈地對季篁說:「我研究的是女權主義,女權主義在我身上真是個笑話。」

  她於是不大提家裡對他的看法,一來季篁是個明白人,二來季篁的世界是乾淨的,父母的那套世俗理論只會玷污他。

  慢慢來,有的是時間,一切矛盾都會解決,因為沒有誰是壞人。彩虹總對自己這麼說。

  她沒料到和季篁會結束的那麼快。

  考試結束後兩周,從不缺課的季篁忽然請了三周的假。

  他的母親病重。

  一去五天沒電話,彩虹度日如年。直到週末,她才聽見季篁說他母親腎病嚴重,胃和肺部都出現了感染,正在透析治療。

  其實和同齡的工薪階層比,季篁的收入並不低。就算一個月要交一千多塊的房租,他單身無孩,節餘下來的錢也足夠過生活。之所以打工是因為他母親身體不好又沒有醫保。此外兩個弟弟都在中碧讀重點高中,生活費、學費和食宿費全靠他一個人提供。

  「錢夠用嗎?」彩虹問。

  「我攢了一些錢,暫時不要緊。」照顧病人很辛苦,他的嗓音明顯沙啞。

  「要不把伯母接到這裡來治吧?這裡的醫院大、專家多、條件好。」彩虹建議,「而且我的閒置時間比你多,可以幫你照顧她啊。」

  「多謝。我勸過她了,」季篁說,「她嫌住院費太貴,堅決不肯來。」

  「那會不會把病給耽誤了呀?」

  「我正在想別的辦法。」

  系裡的課不能缺太久,季篁回來時臉瘦了一圈,眼眶幾乎凹了下去。他說,他母親住的醫院條件雖然不算好,但要用的藥全都有,他請了專門的護工照顧她,所以暫時無礙。看得出他很擔心,卻也不怎麼談具體的病情。

  過不了幾日,他便開始馬不停蹄的打工,所有的晚上都上班,一直工作到十二點。彩虹問她需不需要幫忙,他搖頭。這麼多年他都是這麼過來的,母親經常生病,住院已經很久了,這種忙碌而辛苦的生活他從大一開始就習以為常。

  窮人家的孩子果然意志堅強。

  彩虹算了事,季篁一天最多只睡四個小時。本來可以多睡一個小時,他寧願把時間花在晨跑上。所以,出現在學生面前的季老師看上去精力充沛。神采煥然,只有彩虹大感揪心,知他勞作過度已是強弩之末。

  他一定很需要錢。

  沒過幾天,猜測就被證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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