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彩虹的重力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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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食堂馬虎地吃了一頓午飯,彩虹就開始打哈欠。大學時代養成的午睡習慣,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根深蒂固,拔除不去。所以彩虹媽媽說,乖女,別找其它工作了,你真個是當教授的命。除了教授,哪個工作讓你放心午睡?所以彩虹中午一定要睡一個小時,最好是有床、有被、有枕頭,躺下來可以伸直大腿。實在不行,趴在桌上、歪在椅子上也要湊合。完全不睡卻是萬萬不行的。雖為助教,彩虹在系裡沒有自己的辦公室,在校區也沒有臨時宿舍。F大學座落于F市南側,屬於房價最高區。學校背山靠湖,占盡一城風光,早已無處擴展,只好在郊區大量買地,建了兩個分校,每天十幾趟班車,在分校和主校之間穿梭。據說在計劃經濟時代F校分房就是個老大難。現在是商品經濟,情況倒簡單了。學校一律不解決住房,無房戶可以獲得六百塊錢的補貼。除了少數付得出首付的人以外,大多數青年教師都在離校區五站路以內的地段租房。當然,最幸運的還是何彩虹這樣的本市人,住在父母家白吃白喝,六百塊就成了獎金。

  下午沒課。彩虹本來想圖圖表現,參加系裡組織的乒乓球賽。她對體育並不熱衷,站在一旁吆喝的本領還是有的。比賽時間是下午一點,她倦意襲來,恨不得就地一倒,正在想是回家睡覺呢還是出席比賽,手機忽然響了。

  「小何?」

  「陳老師?」

  聽見這聲音,彩虹已經開始糊塗的大腦頓時間醒了一半。來電話的是古代文學教研室的陳靜芬老師。彩虹以前選過她的課,是她的得意學生之一。彩虹找工作時曾求她打過好幾個電話,寫過無數封推薦信。

  「求你個事兒!今天我兒子發高燒要打吊針,下午的課你能替我頂一下嗎?是這樣:本來我想取消今天的課,但上個月我兒子闌尾炎開刀已經取消了兩次,再取消怕系裡有意見。」

  「行啊!您的哪節課?」

  「古代文論。」

  彩虹差點昏過去。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古代文論」是中文系最枯燥的課程之一。學生時代這課彩虹就只去過一次,聽完了「思無邪」和「興觀群怨」就再也不去了。雖然花了很大力氣準備考試和論文,授課老師——一位好脾氣的老先生——還是憤怒地給了她一個六十分。弄得她那年沒拿到優秀獎學金。

  正想找理由推辭,那頭的陳老師已經開始交待細節了:

  「兩點十分的課,你有兩個小時的備課時間。不要緊張,你的功底好,絕不會有問題。而且你只用講一個小時,剩下的時間給學生們幾個問題分組討論,再讓他們派代表到前臺報告就可以了。我剛講完

  『孔子』,這一節是孟子的文學思想。你只要重點解釋一下『知人論事』和『以意逆志』就行了。」

  孟子,我的媽呀!彩虹暗暗抓狂,如果真是孔子,她的電腦裡還有大學時期的筆記,怎麼著也能瞎掰幾句。孟子,天啊,……那可真是徹底抓瞎了。彩虹在心裡叫喚:陳老師,你知不知道這門課我就得了六十分啊!您老人家真是所托非人啊!

  雖是這麼想嘴上還得逞強:「行!好的!沒問題!」

  「教室在東區六號樓,403室,那個階梯教室。」

  彩虹連忙掏出原子筆寫在手背上:「記住了。」

  「謝謝你,拜託了!」

  電話那邊,陳老師明顯地松了一口氣。這邊,彩虹撤腿就往圖書館跑,沖進古籍閱覽室查資料,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整整兩個小時,又抄又寫,擬出大綱,算了一下講完各個要點的大致時間,緊張得連打哈欠都忘了。教書的人都知道,備課這事兒沒完沒了,砸進去多少時間都不夠。試講那陣子,為了PowerPoint上的一幅插圖,彩虹就百度了一整天。眼看著時間要到了,瞟一眼寫得亂七八糟的教案,是騾子是馬管不了,牽出去遛吧!於是將一團活頁紙塞進包裡,倉皇中又抱了幾本參考書,一陣小跑地去了六號樓,氣喘吁吁地趕到403室,離上課時間還差九分鐘。

  教室裡只有七八個人,每人的桌上都放著一本郭紹虞的《中國古代文論選》。彩虹在前排找了個桌子,滿頭大汗地坐下來,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學生,應當坐到講臺上,又連忙站起來。所幸學生們看書的看書,聊天的聊天,誰也沒認真注意她。可是她卻緊張得雙腿發抖、手心出汗,好像她站的不是講臺而是喜馬拉雅山頂,一著急,把剛才備的課一股腦地全忘了。雖然名為助教,彩虹從未正式教過課。她只是個輔導員,平時的工作不過是帶著學生查資料,組織討論,輔導論文之類。在此之前,她只在面試時試講過幾次。

  第一次試講那天她就嚇得一晚上沒睡著。早上起來,臉色蒼白頭重腳輕,漱口摔破水杯,吃包子將油滴到襯衣上。見她精神恍惚,彩虹爸怕她不能按時到場,堅持開車送她。臨下車時,老頭子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說:「女兒啊,今天面試我沒什麼說的,只要你記住林彪的一句話。」

  「啥,啥話兒?」

  「上戰場,槍一響,老子今天就死在戰場上!」

  這話彩虹爸爸是用樣板戲的口吻唱出來的,字正腔圓,還拿著范兒。彩虹當場就鎮定了,而且立即就興奮了,好像打了雞血,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會場,勝利地完成了面試。

  後來每一次面試她都想起這句話。

  如今,爸爸不在身邊,彩虹在心裡默念,上戰場,槍一響,槍一響,上戰場……

  槍聲沒響,鈴聲響了。學生們魚貫而入。若大的教室,一時間就塞了個座無虛席。

  望著台下一雙雙渴望知識的眼睛,何彩虹感動了!人們都說獨生子嬌氣,如今的獨生子們要贍養四位老人,不用功不行!想起幾年前的古代文論課,平時最多十個學生,今天階梯教室一百一十個座位全部占滿,還有些人沒位子,坐在臺階上。

  何彩虹頓時有了一種自豪感。一百多學生濟濟一堂,聆聽她的講課,那是多麼壯觀多麼有派的景象!就算北大的教授來講學,也不定有這麼熱情的待遇!

  陳老師真不錯,能把一門枯燥的課講成這樣,下次她的課,彩虹一定要旁聽!

  她站起來,走到黑板前,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上面。然後微微一笑,目光在人群中威嚴地一掃,正要張口,忽然變了臉。

  發現了新情況。大部分學生手裡拿的是另一本書——《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有學生走錯了教室?

  難道——這麼多學生全走錯了教室?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發問,大門外施施然地走進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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