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左耳終結 | 上頁 下頁
四一


  門被人推開,是漾,他穿了明黃色的球衣,抱著個藍球,一身的汗,大聲對我說:「吉吉,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說完,他伸出後面的一隻手,手裡拎著的是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

  「哈哈。」他笑,「瞧,我會釣魚了,今晚咱們有好吃的了。」

  「對不起。」我趕緊站起來,「我忘了做飯了。」

  「我來做吧。」漾把魚放進廚房,轉身對我說,「吉吉,那個人是誰?」

  「誰?」

  「來找你那個?」

  「你都看見了?」

  「呵呵。」漾說,「你該留他吃晚飯。」

  那天的晚飯,是漾做的,他堅持不讓我插手。記得漾剛會做飯的時候,笨手笨腳,我家的碗差不多每天都遭殃,但現在,他已經把這一切做得可圈可點,手藝差不多要超過我了。我聞到紅燒魚的香味,胃口大開。

  「你要多吃一點。」漾給我盛好飯,「你太瘦了,要不明天起,我帶你打球去吧,我們學校的籃球隊我已經組建起來了,你可以去當替補隊員。」

  「怎麼你們的籃球隊不分性別的嗎?」

  「你例外。」他說。

  他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

  「你看著我幹什麼?」他問。

  「好看,才看著你。」

  「呵呵。」他說,「被藝術家吹捧,真來勁!」

  我伸出手裡的筷子,輕輕敲他的頭。他看著我說:「吉吉,我在哪裡見過你。」

  我埋頭吃魚,魚眼睛安安靜靜地看著我。他把一大塊魚籽夾給我:「我爸爸說,魚籽吃多了會聰明。」

  我抬眼驚訝地看他:「你想起來了?」

  他聳聳肩:「就這麼一點兒,脫口而出了。」

  「你爸爸一定挺好,也挺帥。」

  「那是當然。」他毫不謙虛。

  晚上的時候,雨終於停了,我們坐在門外的臺階上看星星。漾忽然對我說:「過兩天,我把這個小屋整修一下,我都在這裡白住快一年了,還沒交過房租呢。」

  「漾。」我說,「你喜歡這裡嗎?」

  他嘆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能這樣已經很幸福了。」

  「對了,你去醫院複查,醫生怎麼說?」

  「左耳的聽力是沒辦法恢復了,至於記憶,醫生說,我要是回到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身邊,應該還有希望。」

  我坐得靠他近一些。他伸長手臂摟住我:「不過吉吉,你還是讓我覺得親切,我好像真的曾經在哪裡見過你。」

  「嗯。」我說。

  「其實你不用考慮我。」漾說,「你看,我現在恢復得很好,你要是有自己的事情,盡可以去做。」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抬起臉問他:「我們這樣過一輩子,難道不會好?」

  黑暗中,他的眸子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我閉上眼睛,他的吻落到我的唇邊,呢喃地說:「吉吉,你知道我擔心什麼。」

  「什麼?」

  「我擔心我不是你最愛的那個。」

  這句話擊中我的心臟,我猝不及防地推開他。

  「怎麼了?」他試圖攬回我。

  「早點睡吧,」我說,「明天我還要到市里去出差。」

  「是去送畫嗎?」他說,「我明天沒課,替你當勞工吧。」

  「不是。」我說,「是去見個朋友。需要兩三天。」

  「好!」他站起身,伸個大大的懶腰,「休息!」

  我們回到各自的房間。小屋不是很隔音,我甚至能聽到他在那邊換衣服,脫鞋,上床拉被子的聲音。我打開我床頭櫃的抽屜,那裡面有個手機。我還記得那天,許弋給我打了最後一個電話,告訴我他將用自己的方式來替米米復仇。我沒來得及勸阻他,當我和趙海生趕到酒吧的時候,爆炸已經發生了,到處都是人,我們的車沒法停,只好繞到酒吧的後面,正好看到他從酒吧的樓上跳下來,滿臉都是血。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我把他拖上車,他的頭部受了重傷,看上去奄奄一息,我們把他送進了醫院,他身上並沒有別的東西,除了這部手機。

  他在醫院裡躺了一個星期才醒過來,因頭部被燃燒的房梁擊中,左耳聽力失聰,不再記得過去。我看到媒體上的報導,他在那天的火災中一共救了十三個人,在最後的爆炸中「失蹤」。關於他的報導是雙面的,有人稱他英雄,也有人說他是元兇。他並沒有親人,只有一個養父,連DNA測試都困難重重。

  那一刻我下定決心把他留在我身邊。就讓他失蹤吧,讓所有的猜測都隨風去吧,我願意相信這是上天的安排。他是一個災難的禮物,從「一塊錢」開始,慢慢遊進我的生命。既然他的過去被擦得乾乾淨淨,照顧好他的明天是我的責任。

  我在他出院的前一天跟趙海生提出分手,然後,我帶著他回到了這個海邊的小城。

  趙海生沒有糾纏,或許他愛的一直就是我母親,我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暫時的填空,內心永遠也得不到圓滿,放手是最好的選擇。

  可我自己呢?

  我拿起手機,走到外面,下過雨的海灘潮濕冰涼。我赤足走在上面,打開他的手機,裡面只有一點點的餘電,因為手機長時間不用,已經停機,我翻看上面的通訊錄,翻到「小耳朵」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停了下了。

  小耳朵。

  在醫院裡,我曾經反復聽他喊過這個名字。

  我相信,這一定是他深愛的女孩。

  當他站在客廳裡長時間看那只「不會飛的鳥」的時候,我更清楚,在畫的後面,藏著一個她一直深愛的女孩子。

  是時候,把他還給她了。

  我拿出自己的手機,用顫抖的手,撥通了那個電話。電話通了,我聽到一個清脆而甜美的聲音:「喂,請問找誰?」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米米,米米站在海水中央,豎起大姆指,調皮地對我微笑。

  我鎮定自己,輕聲說:「噢,我找小耳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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