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左耳終結 | 上頁 下頁
三六


  我去宿舍放了書包,下來的時候,發現他靠在那顆梧桐樹下吸煙。此情此景讓我的心尖銳地不可救藥地疼起來,曾幾何時,也有人靠在同樣的地方吸煙等我。他們的姿勢是如此的相似,甚至表情。這兩個人用同樣的速度橫穿我的愛情記憶,終究都要不可阻止地遠離。是多麼多麼的遺憾。

  天已經很冷了,貌似要下雪的樣子,我套上我的長大衣,那是我唯一一件黑色的衣服。走到他面前,輕聲說:「我們走吧。」

  「還沒見你穿過黑色。」他說。

  「老了呀。」我說完,朝前走。

  他跟上來。

  有經過的女生側目,許帥就是許帥,就算把自己弄得亂七八糟,他依然是女生注目的對象。

  我們沒去酒吧,而是去了一家很普通的菜館。記得那年我爸媽送我來上海讀書的時候,

  就是在這裡吃的飯。這麼多年,它好像一點兒也沒改變。所不同的是我,那時候的我懷著不為人知的理想來到上海,追求我以為值得一生追求的東西,誰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在半路改變了方向,無數次的離開和相聚之後,年少輕狂變成蝴蝶般飛走,最終絕望地停留在永遠無法過境的滄海。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是會那樣的奮不顧身,還是那種奮不顧身註定只屬於十七十八十九歲,翻過二字頭的年齡,我們就會在世俗前毫無懸念地敗下陣來。

  許弋點了一些菜,我對他說:「來點酒吧。」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陪你喝一點兒。」我說。

  「你能喝多少?」他問我。

  「能整點啤的。」我實話實說。

  可是那晚我喝很多,許弋曾經是個親密的朋友,但如今已經是一個不具危險性的人物,所以我在他面前能夠放開,想嘗試一下宿醉到底是什麼滋味。他喝得也不少,我們坐在窗邊的位置,大上海華燈初上,許弋紅著眼睛對我說:「李珥,欠你的我永遠也還不清。」

  「你並不欠我。」我說,「當初我都是心甘情願。」

  他把酒杯抬到半空中,對我說:「你知道嗎,也有人欠我,她永遠也還不清。因為……她死了,我希望下輩子她能還我。如果她不還,我就追到下下輩子,絕不饒了她。」

  「你還沒有忘記她嗎?」我問。

  「不不不,我說的那個她不是你說的那個她。」許弋嘆息說,「我愛的女孩,好像都特別短命,你不跟我在一起,是對的。我明天就要離開,我今天來,就是一定要跟你說一句,你不跟我在一起,你是對的。」

  「許弋。」我說,「你喝多了。」

  他把酒杯放下來:「我沒喝多,這點酒對我不算啥。我就是想跟你說一句,你不跟我在一起,你是對的。我命不好,跟著我的女孩都沒好福氣。真的李珥,你不跟我在一起,你是對的。」

  酒讓他變成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一句話重複數十次。

  「祝你到北京一切順利!」我轉開話題,跟他碰杯。

  他並不把酒杯端起來,而是直直地看著我說:「李珥,你跟我說實話,你覺得我這個人到底是壞人還是好人?」

  我說:「說你是壞人吧,你不夠壞,說你是好人吧,你又不夠好。」

  「你大大的狡猾。」他笑,「就沖你這句話,我非得做點什麼驚天動地的壞事給你看看不可。對了,春節你回家嗎?」

  「回。」我說。

  「我請你幫個忙,我今年怕是回不去了,你去南山的時候,替我給吧啦獻上一束花。還有我媽媽的,我媽就喜歡玫瑰。你替我買粉色那種玫瑰,可以嗎?」

  許弋說這句話的時候,特別認真。讓我相信他確實是一點兒也沒醉,我想起琳說的「不祥的預感」,心忽然開始狂跳。於是問他:「你去北京幹嘛呢?」

  「去做一件一直想做的事。」他說。

  「在外面照顧好自己。」我說。

  「李珥,不知道以後哪個男人有福氣娶你為妻。」他說,「你真是個好姑娘,錯過你是我沒有造化。」

  又來了!我趕緊說:「快別這麼說,我是凡人,你們不是。所以才走不到一塊兒。」

  「我們?」許弋說,「還有誰?」

  他一直都不知道我和張漾的事。如果他知道了,肯定會笑話我傻得可以。我只能笑而不語。裝醉。

  那晚我們從飯店出來,天空開始下雪。許弋把他的大衣套到我身上來,問我說:「你還記得這件衣服嗎?」

  我當然記得。

  「我在衣服下吻過你。」許弋說,「我一直記得我愛過你。」

  我抓緊他的衣服快步走到他前面去。他穿一件單薄的毛衣緊跟著我,到了校門口,我把衣服還給他,他執意要把一張卡留給我,並對我說:「密碼和你博客的密碼一樣。」

  我驚訝地說:「你怎麼會知道我博客的密碼?」

  他聳聳肩:「你忘了我擅長什麼嗎?」

  「那你都看過些什麼?」我相信他有這樣的本事,急得差點跳起來。

  「放心。」他拍拍我的肩說,「我只去過一兩次。你寫得那麼蒙太奇,我哪裡看得懂。」

  雖然和張漾分手後,我再也沒有更新過博客,但想到這樣被人偷窺,我還是驚出一聲冷汗來。

  就在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許弋忽然伸出胳膊,緊緊地擁抱住了我。他的擁抱來得如此迅速和熱烈,更是讓我完全失去反應。好在他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只是好像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就立刻鬆開了手。

  「再見。」他退後,微笑著跟我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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