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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PART2 夏吉吉

  我們的愛情染上了塵埃
  等待一場風暴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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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恨的季節,是夏天。

  對我而言,所有的災難,仿佛都發生在夏天,於是這個季節帶著油彩般濃厚的揮之不去的哀傷,潛伏在我的記憶裡,一旦爆發,便是一場天崩地裂的海嘯,足以輕輕鬆松地帶走一切。

  可是夏天偏偏還是來了。

  趙海生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專心地擦著廚房的玻璃門,那是我最喜歡的一扇門,有很精緻的花紋,像鳶尾。我已經學會燒麻婆豆腐,那是他最喜歡的菜,起鍋後,放上綠色的小蔥花,香味直撲鼻孔,令人食欲大增。

  趙海生一進門,就把空調開了,窗戶關起來,用責備的口吻對我說:「吉吉,不是叫你不要做飯的嗎,鐘點工呢?」

  我說:「她今天休息。」

  他坐到我身邊,圈住我:「那我帶你出去吃?」

  我說:「飯菜都好了。」

  「也好。今天很累,吃完早點睡。」他放開我,起身去了衛生間。任何人都知道他不再愛我,但他還在裝。我見過他的新歡,是個標準的美人兒,據說是個模特兒,她穿了高跟鞋,和一米七八的趙海生站在一塊,高矮難分伯仲。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我原以為趙海生在對我厭倦以後會喜歡上一個作家,或是藝術家啊什麼的,現在他自動降低他的品味,讓我失望。

  我一直在思考用什麼樣的方式來離開趙海生,是跟他開誠佈公地談,乖乖地主動讓位,還是一語不發,選擇神秘地消失。但我深知以上兩種方式都是他所不喜歡的,從我跟著他到北京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習慣主宰我和他之間的一切,無論他跑得有多遠,我最好是站在原地不動,不然,肯定會遇上麻煩。

  我覺得我還沒有學會解決麻煩,或者說,生命中一個又一個的麻煩讓我無從應付,所以我才這樣無師自通地學會安於天命,以不變應萬變的吧。

  但我愛過趙海生,趙海生也愛過我。

  這簡直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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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歲的那一年,我第一次見到趙海生。他是我父親多年前的學生,那一天下很大的雨,他拎著一個簡單的行李包,打著一把傘敲開了我家的門。雨下得很大,他的衣服濕了大半,但並沒有急著進門,而是禮貌地問:「是夏老師的家嗎,我從北京來,有過電話預約。」

  我連忙請他進來,他跟我要拖鞋,我說不用了,但他堅持要換。於是我只好紅著臉找了我父親的一雙舊拖鞋給他。他毫不介意地換上,把傘收到門邊立好,這才進到屋裡來,我給他拿了毛巾擦乾身上的水,並泡了一杯熱茶給他,陪他一起等父親回來。他穿潔白的襯衫,身形挺拔,話不多,有很感染人的微笑,用好聽的嗓音問我:「這裡一直這麼多雨嗎?」

  「不是的。」我說,「夏天要來前才是這樣子的。」

  他微笑地看著我,眼神有些專注,我不自在地轉過了頭去。

  桌上放了一幅畫,是我沒事時亂畫的東西,他拿過去饒有興趣地看,我想去搶回來,卻又不好意思。

  「你畫的?」他問我。

  我紅著臉說:「瞎畫。」

  「挺好啊。」他誇我,「以後一定比夏老師更棒!」

  這時候房間裡傳來叮叮咚咚的琴聲,我走過去把門推開,對著裡面喊道:「米米,今天別彈了,有客人。」

  但米米好像沒聽見我說的話。琴聲繼續著,我走進去,生氣地替她把琴蓋關上了。她仰起臉問:「什麼客人這麼重要?」

  我壓低聲音:「我知道他,聽說他要買爸爸很多畫。」

  「是嗎?」米米興奮起來,「那我是不是可以換架鋼琴?」

  我捂住她的嘴。趙海生就在這時候走到門邊,他溫和地說:「讓她彈吧,她彈得很好,我喜歡聽。」

  我和米米傻傻地看著他。

  趙海生也傻了:「怎麼你們是雙胞胎嗎?」

  「不。」我趕緊糾正說,「她是我妹妹,比我小兩歲,她叫米米,我叫吉吉。」

  「米米,吉吉。」趙海生搖著頭說,「可是你們長得真像。」

  都這麼說,但當然我們是不一樣的。我比米米要高出兩公分,她的眉毛比我濃,眼睛比我大也比我亮,除此之外,我們的性格也是完全不同的,米米像母親,什麼都敢做敢為,外熱內冷。而我像父親,什麼都膩膩歪歪,外冷內熱。母親出身于名門,二十二歲的時候下嫁給我在中學教美術的父親,這件事當年在我們家族裡引起軒然大波,世俗總是難免的,如眾人所料,他們的婚姻只維持了短短的六年,她跟著那個澳大利亞人走的時候,我只五歲,米米三歲。很長時間,我以為我對她的心裡只有仇恨,但十歲那年聽說她客死他鄉的時候,我狠狠地哭了一場,米米卻沒哭,米米冷靜地對我說:「姐姐,人總是要死的,你哭也沒用的。」她鎮定的樣子,讓我害怕。我怕她長大後,會變成另一個母親。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拋棄,自然是沒有什麼活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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