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左耳 | 上頁 下頁


  還有最後一抹晚霞,豔紅的光彩塗了半邊天。很大的風,我那天出門的時候匆忙。髻梳得一點也不整齊,前面的發梢都貼住了臉。我很大聲問他:「你說話呀,怎麼連跟我說句話都不願呢。」

  「我很漂亮對吧。我知道我很漂亮。」

  「許弋同志,我喜歡你。」

  他握緊拳頭,看樣子很想找個東西可以捶一下。

  於是我在河邊慢慢地蹲了下來,也沒有再說話。他也許感到詫異,以為我已經走了呢,所以轉過身來,看到我蹲在那裡,用手不停地揉眼睛。

  我嘀咕著:「我的眼睛進了沙子。」

  我抬起頭對著他:「我的眼睛進了沙子,你來幫我吹一下吧,真的很疼。」

  他沒有動。

  我重複著:「真的很疼,好不好,你過來幫我一下。」

  許弋終於跟自己妥協,他走過來蹲下身,想知道我的眼睛到底怎麼樣了——等他看到我眼睛裡狡詰的笑,一切已經來不及了。我伸出手去,迅速但是輕輕地托住他的臉,吻住了他。這個吻讓他驚訝極了但他沒有躲開。

  如此美好,讓我心動。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真的不是人。

  我騙了他,這個美好的孩子。

  我不是沒有內疚,但愛情讓我失去一些應有的理智。我在半夜三點的時候跑到郊外一座廢棄的小樓上去抽煙,看煙頭從高空墜落,一個微弱的火花,絕望地掉向早已乾涸的草地。

  草地下面,是一片黑色的骯髒的泥土。

  我對自己說:吧啦,你不壞,你只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有一天放學,我從學校裡晃出來,忽然看到了許弋。

  他背著個大書包,靠在校園門口那顆巨大的梧桐樹下。他看著我走近,眼神裡有些藏也藏不住的憂傷。

  我走過去,捏著嗓子故作輕快地說:「帥哥,幹嘛哩?今天居然敢蹺課??」

  「我想你了,吧啦。」許弋有些委屈地說,「我居然兩天都沒有你的消息。」

  我伸出手,在他的臉頰上迅速地捏了一小下:「對不起啊,寶貝,我這兩天忙暈過去啦。」

  「你忙什麼?」他問。

  「忙什麼呢,嗯,讓我想想。」我把眼睛抬起來看天,結果我看到了黑人,個子很高的黑人,帶著七八個男生,正從學校裡面走出來。

  我的心裡咯噔一下。

  我想讓許弋快走,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黑人一夥很快就圍了上來,黑人又戴那些讓我眼花繚亂的金屬飾物了,他不說話的樣子有些恐怖,看上去像一條就要吃人的狗。

  我推推許弋說:「你先走。」

  許弋沒動。

  黑人粗聲粗氣地說:「這難道就是你喜歡的小白臉?吧啦,你的品位越來越讓人難以理解啊。」

  「你敢動他,你試試?」我對黑人說,「我會跟你沒完。」

  「哈哈哈哈……」黑人仰天大笑,「黎吧啦,我才發現你他媽不是一般地會疼男人!」

  「那是。」我說,「你他媽被我開除了,只有嫉妒的份了,怎麼著?」

  「我能怎麼著,我不想怎麼著,我壓根也不會怎麼著,我就算要怎麼著我也不會讓你知道我要怎麼著!」黑人急了,繞口令卻說得倍兒溜。

  「滾!」我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黑人手下的兄弟一個個憤怒地看著我。

  許弋在我的旁邊喘著粗氣。

  我的腦子在飛速地運轉,如果真的打起來,我應該是打110還是去搬救兵,還是到學校裡去找老師,在我沒有想清楚的時候,黑人卻打了一個沉悶的響指,用一種敗下陣來的語氣對大家說:「我們走。」

  說完,他第一個轉身大踏步地往前走去了。

  我一顆懸著的心剛剛放穩,意想不到的事情卻又發生了,許弋沖了上去,揮起拳頭,從後面給了黑人的肩膀重重的一擊,嘴裡還喊著:「光頭,我警告你,你不許欺負吧啦,我絕不允許你欺負她!」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我可憐的沒有理智的孩子,他以一抵八,你可以想像得到結局。

  他被打破了頭,在醫院裡躺了整整的一個星期,還被學校處分。

  我的奮不顧身到底換來了張漾的信任。他終於悄悄地摸進了我的家門,朝我豎起大姆指說:「丫頭,幹得好,我就知道你能行。」

  老太婆又在外面打麻將,按我的經驗,她肯定不會回來。

  我說:「小白楊,你要獎勵我,我為你墮落。」

  「得了吧,」他說,「你別告訴我你是第一次。」

  但那真是我的第一次。在我狹小逼仄的房間裡。我看到張漾慢慢地走近我,我的宿舍裡混雜著許多特殊的氣味,女孩子淡淡的經血味,香熏內衣的氣味,沐浴乳洗髮露、還有各種香水的味道。當然還有張漾的味道,陽臺上有一串粉紅色的風鈴,在下午三點空氣裡四處遊走的暖風裡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響。這一切都讓我微微發暈。我輕輕推開他,跳下床把門細心地帶上,扣好。然後羞澀地坐到自己的床上,對他說:「過來吧。」

  我就這樣,為一份突如其來且不能見光的愛情,無私地獻出了我自己。

  這個世界欺騙了我,我必須給與還擊,我不會放掉任何一丁點兒屬於我的幸福,哪怕付出的代價是從此墜入地獄,我也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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