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左耳 | 上頁 下頁


  「請你接一個電話。」他把手從褲袋裡掏出來,手裡捏著的是一個小靈通。

  「誰的電話?」我說。

  「你接吧。」男生把電話一下子塞到我手裡,「打通了,你快接!」

  我有些遲疑地把電話拿到耳邊,然後,我就聽到了吧啦的喘息聲,只是喘息聲,但我敢肯定,就是她。

  我失聲叫出來:「吧啦!」

  「小耳朵,是你嗎?」

  「是我,吧啦。」我的心感到一種強大的莫名的不安,我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真好。找到你了。」吧啦啞著嗓子說,「我一定要跟你說聲謝謝,謝謝你,謝謝你把雨傘借給我,謝謝你上一次救了我,謝謝你替我擦藥,謝謝你當眾承認你是我的朋友,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地謝謝你……」

  吧啦的聲音越來越弱,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耳朵又出了問題,就在我驚慌失措的時候,電話斷了,那邊傳來的是無情的嘟嘟聲。

  男生把手伸過來,搶走了小靈通,轉身就跑。

  我終於反應過來,跟著就追了上去。我跑不過那個男生,只能眼見著他進了高三(1)的教室。但我毫不遲疑地跟著他跑了過去,上課的預備鈴已經響起了,他們班所有的同學都開始蜂湧而進教室,他們的數學老師已經拿著教案站在門口。

  我也站在門口。

  有個多事的女生隔著窗戶問我:「你找誰?」

  我不說話,我的眼睛正在滿教室地尋找那個男生的時候,一張紙條從裡面傳了出來,上面寫著:吧啦在醫院裡,她出事了。

  二、吧啦吧啦

  吧啦吧啦1

  我是一個壞女生,我想,從生下來的那天起,就是這樣的。

  他們說我一出生起可惡極了,一直哭了三天三夜,從早到晚,從晚到早,無休無止,好像是以此來表達對來到這個世界的最大的抗議。

  我當然不記得剛剛出生的時候的那些事,事實上是,我有很多的事情都不記得了,我總是擅長忘記。我剛進職校的那一天,學校要我們填一個表,上面有一項就是:特長。我在上面填上兩個大大龍飛鳳舞的字:忘記。

  那個老師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然後她咬著牙說:難道你不知道「特長」是什麼意思嗎?我咬著筆桿裝出一副白癡的樣子來看著她,她搖搖頭走開了。

  我把筆從嘴裡拿出來,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男生猛地跳到我面前來,他真的很高,擋住了我面前所有的陽光,這讓我非常的不爽。他盯著我的臉問我:你就是傳說中那個黎吧啦?

  我坐到桌上去,搖著雙腿捏著嗓子說:「俺並不知道俺這麼有名哩。」

  「我叫黑人。」他昂著頭宣佈,「從我知道你要到我們學校來讀書起我就打算追你了。」

  週末的晚上黑人要挑天中的籃球隊隊長,這事他們鬧騰了好多天了,他們嫉妒天中那些天之驕子們,不幹贏人家絕不甘休的樣子。才早晨10點,我還睡著黑人就打我的手機,整個枕頭震動個不停,我按了揚聲器,像舉著只喇叭,聽他在電話那頭很興奮地叫:「老婆你來看吧,看我怎麼把他們扳倒。」

  技校的籃球場地破舊不堪,但是那有一盞白熾燈,有點類似那種手提的馬燈,吊在籃框的頂端,風吹過來燈光就一搖一晃,顯得很有感覺。但是這裡沒有人會管你,所以每個假期裡,都有好多的孩子來這裡打夜球。

  我走到籃球場邊緣的地方停住。他們沒人注意我。黑人是個光腦袋,他喜歡穿黑顏色的無袖T恤戴潔白的象牙耳圈,肌肉發達,我進校後不久就聽說過我校有兩個懷孕的女生為了要嫁他而在學校動手的傳聞。不過我不介意,因為我絕對不會為他懷上一個孩子,我想想黑人的姨父那天那背時的樣子就想笑,上天都幫我,不是嗎?

  見我到場,黑人顯得有些莫名的興奮,他很紳士地吻了我的手背,抽風般地說:「謝謝夫人的光臨。」

  我真想在他的肚子上狠狠地踹上一腳。他繼續抽風般地對他身後的人說:「照顧好嫂子,去端個凳子來!」我這才看清他的身後站著兩個黃頭髮的小孩子,單眼皮,嘴巴耷拉著,稚氣未脫的傻樣。領命而去,跑的速度之快,仿佛被人追殺。

  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於是轉開了我的臉,就這樣,我看到對面有個男生靠著籃球架站著。他戴著一頂帽子,帽檐壓得很低,我因此看不清楚他的臉。可是知道他在嚼著口香糖,腮部一動一動的。

  我站的地方其實離他們並不遠。黑人把手上的籃球俐落地拋給他,然後他說開始吧。

  他接住,開始運球。左手騰出來把帽子摘掉,帽子飛出,落在我的腳下。

  就在他抬頭的一刹那,我看到微弱的白熾燈光下,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很久以後,我不斷回憶起那一個瞬間,回憶起那一刻我的心裡,是怎樣忽而像盛滿了水的容器,又忽而將它們全部傾倒出來,所謂的天翻地覆,大抵如此吧。

  我平時對這種體育比賽最沒有興趣,但是那一天,我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把硬凳子上看完了整場比賽。

  這場比賽的結果是1對3的對決,黑人他們居然輸了。最後黑人抹了一把汗,高聲說:「TMD老子服了,張漾你有種,天中就數你是個男人。」

  我看到那個被喚作張漾的男生開始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包,背上之後他繞到我的面前。他沒有打量我的花裙子和綠眼影--他好像一眼都沒有看我,只是彎下腰,把他的帽子撿起來重新反戴在頭上,就這麼一言不發地走了。

  如你所料,我跟著張漾走了。出了學校的門,我就索性脫了鞋子。這樣他就不會聽到我的腳步聲了。他在離我150米左右的前方,有點遠,不過我還是可以跟得上。我也不知道我的動機,只是特別想知道他去哪,小白楊,多可愛的男孩子。我的心裡滋生著一股奇怪的柔軟,和著腳底的疼痛,讓我精神。

  我左手提著鞋,右手提著寬闊的裙擺,在靜謐的夜色裡踮著腳尖跟蹤著一個從沒見過的男生。幸虧他走的路線一直人煙稀少,否則會有多少人盯著我好奇地看呢?我不知道,事實上那一刻,我的腦袋裡一片空白,只是覺得我就願意這樣追著方向走去。

  事實上,那一天我的跟蹤行動並沒有取得成功。不過才轉繞了幾個彎子,我就再也找不到張漾的影子了。我有些洩氣地在路邊蹲下,穿上鞋子,揉揉我發痛的雙足。正思考著接下來該幹點什麼的時候,有人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

  我聽到一個非常好聽的男聲在問我:「你跟著我幹什麼?」

  我轉頭,看到張漾。

  「嘿!」我跳起來,「原來你在這裡!」

  「你是黎吧啦。」他說,「我認得你。」

  「呼!」我得意地抓抓我的卷髮說,「是不是因為我很漂亮,所以你記憶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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