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小妖的金色城堡Ⅱ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我把張沐爾趕出門,坐下來。看著不知道是真睡著還是假睡著的女孩,把玩她那把惹事的刀,是一把很鋒利的水果刀,看上去像進口貨。看得出她的家人很注重生活品質,一把水果刀也如此講究。真諷刺,我一邊玩一邊想,如果是把普通的水果刀,那些小混混未必能用它捅破任何東西,看來有時候,講究真是要人命。

  她終於睜開眼,坐起身來。坐在離我很遠的角落,她可以那樣坐一整天,餓了就自己找東西吃,累了躺我床上就睡,在一個淩亂的單身漢世界裡,她居然生活得簡單自如。我們之間甚至不需要語言,只用語言和手勢就可說明一切。

  但是今天,她終於開口,她說:「還給我。」

  我笑:「大俠,請問你是你的獨門武器麼?」

  她不理我的挑釁,繼續扮演默片角色,我好沒趣地又玩了一陣,還是把它收起來,這東西,還是放在我這裡安全些。

  她沒有再強求。只是肯定地說:「你遲早還我。」

  那是當然。

  我說:「喂,喂喂,你應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從哪裡來,我要送你回去。」

  她視我不存在,轉身到冰箱裡給自己取了杯冰水,咕嘟咕嘟喝下。

  「喝這麼冷的水對傷口不好。」我忍不住提醒她。「你的燒也剛剛退,要注意。」

  她不為所動地看了我一眼,又倒了一杯。

  至此我可以確定她有自虐傾向,不過我也不是一盞好脾氣的燈,一劈手就把她手裡的杯子奪下,喝斥她:「女孩子要聽話!」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懂她在想什麼,我只是直覺她有深不可測的心事,深得讓人恐懼。

  恐懼歸恐懼,我林南一到底不是吃素的。

  我打開冰箱門,把裡面貯著的一大壺冰水拿到衛生間咕咚咕咚倒掉,走回來,拍拍手,得意地看著她。

  我的舉動讓她有點迷惑,微微地眯起眼睛看我。「你把水倒掉有什麼用呢?」她終於又不緊不慢地開口,「你能二十四小時守住我嗎?你不在的時候我還是可以喝冰水,想喝多少喝多少。」

  她原來是可以一口氣說長句子的。

  我放心了,對著她甜蜜地笑:「至少今晚你沒得喝。至於明天,哼哼,你在不在這裡,還很難說。」

  「那麼我會在哪裡?」她故意裝傻地問我。

  「派出所。」

  「你要送我去派出所嗎?」她問。

  「嗯。」我簡短地說。

  她不說話,眼睛一閃一閃,我知道她在想對策。

  任憑她想破腦袋也沒用,我早就應該採取行動,甚至在她受傷的當晚就該這麼做了。

  上帝保佑,第二天一早,陽光明媚。

  我從客廳的沙發上爬起來,推門進了臥室,給她拉開百葉窗。

  她一下就醒了,醒了就抱著被子迅速地靠床而坐,擺出一副戒備的姿態。

  我拉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趁著陽光好,細細打量她。說良心話,她是一個相當漂亮的姑娘,張沐爾對我的懷疑,也有他的道理。我抱著純欣賞的態度看她,她終於不好意思,脖子一擰,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為什麼離家出走?」我問她。

  「沒有家。」

  「不管怎麼說,」我拖住她沒受傷的胳膊把她拉下床,「你馬上給我起來,刷個牙洗個臉我們就出門,早飯你可以在號子裡解決,他們伙食應該不錯。」

  「我不去。」她堅持。

  「由不得你。」

  「你別逼我。」

  「嘿——」我詫異,「憑什麼?」

  「憑這個!」她忽然猛地撲向我的床,從枕頭底下摸到什麼東西——是那把水果刀,她用它來對準自己的手腕,「物歸原主嗎?不如同歸於盡!」

  「我想你搞錯了。」我冷冷地,「我和你非親非故,你這套對我沒用。如果你真的不怕疼,就割,我有把握在你死以前奪下刀子。」我看她怔住,乾脆再趁熱打鐵加上一句,「至於在那之前你喜歡在自己身上割多少刀,悉聽尊便。」

  我想我必須好好給她上一課,向來自殺戲只會嚇到關心你的人,對於他人,只會是鬧劇。

  我的話是太過冷酷,也可能是讓她想起了什麼,她臉色灰白,唇齒格格打顫。

  我還等什麼,一個箭步上去就繳了她的械。

  她跌坐在地,眼淚又湧出來,神情充滿絕望。她的哭和圖圖是完全不同的,圖圖是山洪爆發型,她是冷靜嚇人型。但不管什麼型,女孩哭起來我就沒轍,我把刀子扔到牆角,伸手拉她。她甩開我的手,把臉更深地埋在膝蓋裡,像是要把自己團起來。

  「你別哭!」我只會這麼一句勸慰的話,我自己也知道不管用。

  「你不肯幫我。」她嗚咽。

  我歎口氣,在她身邊坐下,儘量和氣地問,「為什麼不肯回家?」

  「我真的沒有家。」她答。

  「如果你不老實,我為什麼要幫你?」

  她終於抬起頭,直視我眼睛,那一刻她神情誠懇,讓人無法懷疑。

  我聽著她一字一句:「如果,你活了十幾年,除了傷害自己和別人,從沒做過任何有益的事,如果,你的存在只是令其他人疲憊不堪,如果,你走了之後,你愛的人就可以活得輕鬆、自由、快樂,那你,如果是你,你還會不會留在那個讓你傷痕累累的世界?」

  我怔住。我的學生應該都和她一般大小,但她和她們是完完全全不同的,這不像一個孩子說出來的話,一個孩子怎麼會這樣斬釘截鐵毫不留情,徹底否認自己存在的價值?

  假若有天,我以同樣的問題去問圖圖,她會不會給我同樣讓人心碎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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