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小妖的金色城堡Ⅱ | 上頁 下頁
十九


  我發誓,那天晚上我其實從頭到尾都冷靜。我冷靜得連自己都有些傷感,我的腦子裡甚至飛快地掠過《甜蜜蜜》裡黑社會老大曾志偉被一群紐約街頭混混隨隨便便幹掉的鏡頭,那是一個很好看的電影,我心想,其實那樣也不錯。

  於是我冷靜地微笑了一下:「不肯給。」

  他有點不敢置信的樣子:「我再和你確認一次哦,給,還是不給?」

  我搖搖頭說:「不給。」

  他做了一個手勢。

  然後,那些小混混們圍上來,拳頭落在我身上。我想起圖圖說過:「其實他們也只是來點虛的。」老天,我甚至有點遺憾地想,我早該知道他們是沒膽量殺人的,真可惜。

  她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我不知道,她好像是一直就在那裡,和我一樣看著戲,還是剛剛路過,就毫無理由地投身進了這場混亂。

  她甚至一句話也沒說,就亮出了她的水果刀。

  我躺在地上,無能為力地笑,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和我一樣不想活了的人。

  我知道她不想活了,水果刀被一個小混混搶去以後,她居然不顧一切地去爭奪,那個沒種的流氓反手一下把刀插向她胸口,她緩緩倒下,像棵被連根斬斷的向日葵。

  很奇怪,明明不可能,但那一刻我看到她的眼睛,裡面有很清澈的失望,對整個世界的失望。我不知道她是否也一樣看到我,總之那一刻,我們心有靈犀,有緣相遇。

  她倒下以後,時間有片刻靜止。

  然後那幫小混混裡有人喊了一嗓子:「死人啦!」

  接下來所有人驚恐萬狀,兩秒鐘後,神奇地消失得徹徹底底。

  酒吧老闆是個呼哧呼哧的胖子,這當兒才有膽子跑過來。「兄弟,」他心虛地拍拍我的肩,「今晚的事情,我不會亂說,但你得趕緊給我處理好,你看現在這個樣子,我以後還怎麼做生意……」說這番話的時候,他好像就要哭起來似地又緊張又委屈。

  我抱起她,連聲問你有事沒有事沒,她不答我,竟然好像在笑。那笑讓我不寒而慄。

  我手忙腳亂地從地上撿起手機,給張沐爾打電話。運氣好得很,這小子正好值班,要不,大半夜地扛個被捅的小姑娘去醫院,不被報警至少也得費上半天口舌。

  我再蹲下去拉她,她已經昏過去,畢竟是小姑娘,我一眼就看出刀傷不深,她有一半是被嚇的。

  我問老闆要了些紗布,給她做了簡單包紮,然後,一狠心,拔出了那把肇事的水果刀。

  她的傷口像一朵紅色的大麗花,我猜,她是很痛很痛的。我輕輕一提就把這個姑娘拎了起來,她簡直輕得像一片羽毛,迷迷糊糊地,我有種奇怪的感覺,是因為圖圖走了這個姑娘才會出現在我生命裡,她的來臨仿佛一種預兆——什麼預兆呢?

  我想我真是見鬼了。

  我背著她出門,剛要上計程車的時候老闆慌慌張張地追出來,把刀往我懷裡一塞,讓我把這倒楣的兇器帶走。

  就這樣,我把她送到了張沐爾那兒,我想得很簡單。她傷得反正不重,包紮一下上個藥,在醫院裡躺幾天,費用我全出。當然,等她醒過來就可以通知她爹媽來認領了,像這樣的問題少女,估計屬於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那種,我最多再塞點補償金,就一切OK,和平私了。

  自己能解決的事,驚動員警叔叔做什麼。

  張沐爾罵罵咧咧的,怪我攪了他的好夢。也是,不入流的校醫院,白天人就不多,晚上值班多半是裝裝樣,這死胖子嗜睡如命,真要有人來急診,估計他會一律用柴胡顆粒打發,只要吃不死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而現在,他必須打開外科診室的門,為了一個故意惹禍的小姑娘,亮出起碼六個月沒動用過的縫針手藝。

  其實,他手藝不錯。

  我、張沐爾、怪獸,我們只是對這個世界的其他事情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在謀生技能方面,並不輸於任何人。

  張沐爾給她打了麻藥,縫了針,我們合計了一下,還是把她運到我家。以膽小著稱的張沐爾危言聳聽地警告我,我撿回了一個大麻煩。

  「為什麼?」

  「你看看她這全身上下,哪一樣不是名牌?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女離家出走,你有把握搞得定一個愛女如命的暴發戶嗎?」

  「哼哼。」

  「別哼哼了,告訴你,別惹麻煩,等她醒了,趕緊盤問出她爹媽電話,早出手早解脫,出了事別怪兄弟沒提醒你啊!」

  話是這麼說,張沐爾並沒有扔下我不管。他甚至幫我收拾我亂糟糟的床鋪,搞得稍微適合人類居住了一些,我們才把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放了上去。

  她傷得並不重,那群小混混捅人也不專業,刀從左胸插進去,斜斜地穿過腋下,很恐怖的流血,卻並無大礙。

  我看著她,她躺在圖圖曾經躺過的小床上,閉著眼睛,很有型的瓜子臉,皮膚吹彈可破,長長的睫毛像是藍色。張沐爾的眼光沒錯,她穿一身Esprit的運動裝,阿迪的運動涼鞋,細弱的手腕上箍著一隻寬寬的藏銀手鐲——也就這手鐲可能是便宜貨。

  這個從天而降的神秘來客,我不確定她是不是睡著了,我同時極沒良心地不能確定她那天是找死還是真的想救我。我唯一能確定的是,今天,我一定要問出她是誰,然後,送她離開。

  我該怎麼把她送走?

  她出現的時候背著雙肩包,張沐爾在裡面一通亂翻。「找到了!」他如釋重負地喊。

  他遞給我一隻手機,意思很明白。我可以從這裡面找出她的父母、親戚、朋友或者任何可能認識她的人的號碼,然後打電話,把這個麻煩徹底解決。

  手機關著,諾基亞的最新款,價格不菲,我按了開機鍵,跳出來的屏保看上去像個網站的首頁,全黑的背景下有一座小小的金色的城堡。很特別,有種讓人不安的美。

  看來,這是個很小資的女生。

  但是,等等,手機沒有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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