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校服的裙擺 | 上頁 下頁


  他一把拖過我來,沒頭沒臉地就是一頓狂揍:「我叫你要人家東西,我叫你要人家東西,你這死丫頭,我們家的臉全讓你給丟盡了……」

  我不記得他打了我多久,反正肯定是打累了,才住了手。他繼續坐到桌上去喝酒,我從地上爬起來,看到桌上只有一盤孤孤單單的花生米。我覺得臉上很膩很髒,於是走到水龍頭面前洗臉,有紅色的東西和著自來水慢慢地流到白色的瓷盆裡,我知道我的鼻子又出血了,血流了很久都沒有要停的意思,可是我真的不覺得痛。

  那天晚上我沒有吃飯。

  第二天,我沒有去上學,也沒有吃飯。

  黃昏的時候他回來了,看著我。遞給我一袋子米花糖。我沒有伸手去接,他說:「你不吃東西,是不是也想死?」

  我不說話。

  我覺得死並不是什麼壞事。

  他把米花糖硬往我手裡塞,我拼命地往桌子後面躲,就在我以為他又要打我的時候忽然有人來敲門了。

  敲門的人是我的班主任秦老師,她二十多歲,長辮子,說話溫柔極了,是很標準的普通話,跟在她後面的是屁顛屁顛的童小樂。秦老師摸摸童小樂的頭說:「這裡真難找,多虧小樂替我帶路,不然我還不知道要找多久呢。」

  爸爸搶先說:「老師,我們小三兒病了,明天就去上學。」

  「呀,什麼病,要不要去看醫生?」秦老師把手放到我的額頭上來,她的手柔軟極了,一貼到我額頭上就讓我有想睡覺的感覺,於是我閉上了眼睛。

  「小三兒的身體是最棒的。」童小樂多嘴多舌地說,「她長這麼大,都沒有掛過一次水,我還掛過呢,去年得重感冒的時候。」

  「是嗎?」秦老師奇怪地說,「幹嗎叫小三兒,難道你還有哥哥姐姐嗎?」

  「沒有。」我爸爸又搶先說,「就這麼順口叫的。」

  「你的臉這邊怎麼了?」秦老師忽然把我的臉扭過去問。

  「沒什麼。」我別過頭,輕描淡寫的說,「碰了一下而已。」

  「下次小心點兒哦。」秦老師微笑著說,「我還有事先走啦,要是病好了,明天記得來上學!」

  「好的。」我說。我把嘴咧開來,用一個非常做作的微笑送她離開,那微笑讓我的臉變得無比僵硬,但我還是堅持了好長時間。

  秦老師前腳剛走,我爸爸後腳就出了門。

  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破天荒地在桌上留下了五塊錢,用一個碗壓著,舊舊的已經生了毛邊的紙幣。

  「走。」我把紙幣飛速地從碗下抽出來,對童小樂說,「我請你吃麵條去。」

  童小樂出人意料的沉默,他默默地和我一起來到街那頭那家叫「王記」的小麵館,黃昏的小麵館寂寥,孤獨。我狼吞虎嚥地吃下了一大碗紅燒牛肉麵,把湯也喝得乾乾淨淨,抬起頭來,才發現童小樂的面一點兒也沒動。他只是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神憂鬱得有些神經質。

  「你不餓嗎?」我問他。

  「他打你了。」童小樂盯著我的臉說。

  「你不餓我吃。」我用雙手把他的面捧到了我的面前。然而就在那個時候,我聽見自己響亮地打了個飽嗝。

  這個飽嗝讓我覺得自己丟臉極了,於是我站起身來就沖出了面店,童小樂追上來,在我的身後喊:「為什麼你不告訴老師他打你了,為什麼!你知不知道就算是做爸爸的也不能亂打人,要是打過份了,抓起來也是有可能的!」

  「你有完沒完?」我回過身去看著童小樂說,「你這個討厭的傢伙,你是不是想他被抓起來,你是不是想我什麼也沒有!」

  喊完後,我跑掉了。

  童小樂沒有追上來。

  我在青木河邊一直坐到天黑。很黑的黑夜,天上卻有一朵很白很透明的雲。月亮不停地在雲邊滑來滑去,像是要尋求一種溫暖。

  我沒有月亮。

  這個月亮是很多人的,但不是我的。

  小閣樓和公主裙

  兩個月後,我被告之,我有新媽媽了。

  那是個快四十歲的女人,長相還可以,但牙很黃,說起話來聲音很大。

  我放學的時候,她站在我們家的外屋,正在指指點點的說:「這裡改造一下,開個雜貨店是完全可以的,地方這麼好,不利用起來可惜了!」

  「是的,是的。」我爸說。

  女人把手臂張得老開:「我們可以賣得比別家便宜一點,我哥就是開超市的,很大的超市,連鎖的,要什麼有什麼!這方面我有經驗!」

  「是的,是的。」我爸說。

  說完後,他看到了我,把我一拉,拉到那個女人面前:「小三兒,叫媽媽。」

  「就是她?」女人看著我,身子往後仰一點,用驚訝的口吻說,「你女兒長得很漂亮啊,不像是你生的!」

  我爸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我是我媽生的。」我說完這話就進了裡屋。

  屋外傳來那女人的大笑,我聽到她跟我爸爸誇我很有意思,然後她又說了一次,她很大聲很大聲地說,這丫頭真的很漂亮,真的不像是你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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