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微雪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我的聲音越來越高,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我正像一個被信手拋出去的保齡球,滑向一個未知方向的黑洞。我只是無法控制我的思想和嘴巴,這幾天來一直壓抑的心情,都在那一刻統統爆發出來:「她坐在那兒替你削蘋果,在你昏迷的時候她用身體擋著我不讓我接近你。她就那樣霸道,一聲不吭,鐵青著臉,像一個理所當然的女王,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可是你呢,你對此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沒有勇氣。沒有勇氣告訴她你喜歡我,你也沒有勇氣趕她走。我為了你忍受的委屈,我為了你付出的自尊,你算過有多少嗎?可是你居然連對別的女生說『不』的勇氣都沒有。你不覺得你太好笑了嗎?你不覺得我太好笑了嗎?」

  說完這一切,我本想擠出笑表示我的驕傲,卻發現自己已經不爭氣地在流淚了。噢,米諾凡,我真對不起你,你看,我又語無倫次了。

  在我長篇大論的語無倫次後,他只是一直看著我,不說話。

  為了表示我的委屈是多麼的正確,我勇敢地凝視他的雙眼,才看到他那雙令我心碎的眼睛裡,閃爍的不忍的光澤。我又忍不住懷疑我自己了,我說錯了嗎?我說錯了嗎?

  他當然不會回答我,依然只是這樣看著我,一句話不說,故作容忍和寬容,讓我愈加難尷。

  就在我不知該如何收場的時候,路邊忽然響起刺耳的車鳴。

  是左左。

  她開著一輛小巧的綠色甲克蟲,顯然是沒發現正處於僵持狀態下的我們,而是搖下車窗,對我招著手大喊:「送你們回去?」

  我抹了一把眼淚,啞著嗓子,還帶著哭腔對他說:「一起走。」

  這個「一起走」一出口,我才發現,這既不像命令,也不像請求。

  我握著我的包,站在那裡等他說好。或者,笑一下也好。我受了委屈,發一下瘋,他一定會理解。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小題大做和風度盡失,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太晚。

  他站在那裡沒動,我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拉他,誰知道他卻沒理會我,而是轉過身去,大步地走了。

  雖然他竭力做出大步流星的感覺來,但是他的腿,顯然讓他做不到大步流星。在路燈下,他雖談不上一瘸一拐,卻也像半個醉漢,走得很不穩當。

  我緊緊地握著包,等他轉身,或者,就算是停步也好,這樣,我就有一個該死的藉口可以沖上去把他拽回來。

  可是,他沒有。

  他走得那麼堅決和放棄,像一個向希望撒手的冠軍。我終於投降,大聲喊他的名字,他沒有回頭,背影連愣都沒有愣一下。

  走吧,都走吧。

  我也轉過身,向左左的車大步飛奔過去。

  我最後那一點可憐的自尊,總算保住了。

  這算是所有不好的事情裡,唯一的一件好事了。

  「別送我回家,隨便哪兒,去哪兒都好。」我沒有擦眼淚,跌坐在車後座上,對左左說道。

  「我可開車替你去追他。」左左說。

  「除非你想出車禍。」我賭氣地說,「讓他走,越遠越好。」

  她溫和地說:「好。」同時打開了車頂的擋板。

  我看到滿天星光,好象一顆顆將要砸下來的玉石,在這個諸多紛擾的夜裡,飛快地落進我的眼睛裡,化作一縷縷白煙。

  「這世上有兩件快樂事,一是追男人,二是氣跑男人。你至少占了一項,不算輸家。」左左發動了車子,她把車開得飛快,「不過你脾氣也夠大,這點像你爹。」

  像就像吧。我惡狠狠地想,我要再沒點脾氣,沒准早給人家捏得粉碎了。

  車停下來,我已經不知自己身處何處。只見前方一個小巷子裡,有一座類似LOFT的建築,牆上用螢光筆斜斜的寫著一個單詞:「Silent」。

  左左領我走進去,這原來是一個私人鋼琴吧。裝修風格像是一個天然鑿出的山洞,有很大的暗紅色沙發四散擺放,吊燈低到幾乎可以碰到人的眉角。這裡客人很少,只有幾個人,喝著酒,小聲說話,若有似無的鋼琴聲此起彼伏。我曾經以為天中的「算了」酒吧已經是這個城市夜生活的代表,沒想到還有這樣旖旎的場所。左左顯然和這裡的老闆熟透了,她熟門熟路地和他打招呼,最後領我走到整座山洞的盡頭。那裡擺放著一架極其漂亮的白色鋼琴。和我家裡的那架,一模一樣。

  「很貴。」左左的手輕輕撫過琴鍵,夢囈一樣地對我說:「我還記得有個男人用淡淡的口吻對我說,我要給女兒買這麼一架,我那時候就想,這個小公主一般的女生,不知道到底長成什麼樣,後來認識了,才覺得他這般寵她應該的。」

  「你不用這樣哄我開心。」我說。

  「我在說真話。」她並不介意我的無理,而是說,「米砂,你讓我嫉妒,嫉妒極了,你知道嗎?」

  「嫉妒什麼?」我說,「因為我是他女兒?」

  「哈哈哈。」她笑,「不是,是你眼睛裡的清澈和乾淨,我丟掉了它們,永遠都找不回來。」

  她的話很有些文藝,我聽不太明白。於是就只能傻笑。

  「你和你男朋友有架可吵。」她咂著嘴說,「真讓人羡慕。」

  什麼屁話。

  「你傻啊,吵來吵去才說明兩人是互相在乎的。」左左拍我一下,「哪像我和你爹,總是我一個人唱獨角戲,人家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被她這麼一說,我心裡真的是好受多了,於是由衷地說:「謝謝你。」

  她朝我眨眨眼,「要喝點什麼?我請客。」

  我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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