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微雪 | 上頁 下頁


  此米礫已經完全非彼米礫,他是要好好幹一場了,我明白。

  我還是替米諾凡感到高興的。一兒一女,有一個爭氣的就好。這麼一來,我又被自己自暴自棄的想法給嚇了一大跳,怎麼可以這樣,絕對不可以這樣!

  米砂沒有認過輸的,不是嗎?

  我環顧四周,這裡的一切都和天中有相當大的不同。宿舍很大,而且一間只住兩個人,同屋的女生沒來,我一個人呆在那裡發了很久的呆。然後,我決定去做一件事。

  一件我想了很久要去做,但是一直都沒有去做的事——去見他。

  我要救自己於恍惚之中,這是必須的。

  米諾凡,請你一定要原諒我。

  半年了,我仍然記得最後一次見面。在明亮的麥當勞落地窗前,他仍然給我點果汁,他自己喝可樂。我不做聲地吸光了一整杯果汁,才猶猶豫豫地對他說:「我已經答應了爸爸,高考前,都不和你聯繫。」

  「好。」他仍然穿白色的T恤,答應得那麼乾脆。那一刻,我不是沒有感動的。我原以為他至少會詢問原因,而我就可以把事先準備好的理由和盤托出。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我甚至寫好了這樣勇敢又有些不知廉恥的詩句,準備趁他不注意,偷偷塞進他的口袋。可他居然如此信任我,連原因都不問。所以,我又有些要了命的遺憾。噢,真是患得患失。

  因為腿傷的原因,他並沒有讀上北京電影學院。他在本地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學,他讀的專業,是聽上去很神氣的工商管理。但是誰都知道,在那樣一所什麼都不是的大學,學習這個華而不實的專業,對他的將來意味著什麼。

  不過,他似乎並不怎麼遺憾。他很認真地對我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智。」那時未讀高三的我,居然就天真地相信了他的話。

  可是,待我讀到高三,才得知,他讀的專業,按理說無法接納肢體殘疾的學生。可見他能進這個專業並不容易。

  天中的論壇裡,有許多無聊又花癡的女生,把他叫做「拜倫王子」。她們在第一時間報導他的行蹤,分析他的生活,甚至仍然關心他的情感狀況。

  不過更花癡的是我,我特地去學校圖書館借閱《拜倫傳》,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去研究這本枯燥的巨著。

  十九世紀的詩人拜倫天生殘疾,因此變得憤世嫉俗放蕩不羈。

  多麼可笑,他壓根不是這種人。我還了書,回到教室,心卻飛到外面。我還是關心他的一切,希望天天和他短信或者能打個電話,但我真的不聯繫他,他也就真的不聯繫我。我有些不爽,一有空小心眼就往上冒。

  我希望他思念我,像我思念他。

  只是他果真就此消失在我的視線裡和遐想裡,連二十四小時開機的手機,都不曾接到過他一個電話。

  我便也賭氣地過了這半年。

  他居然如此遵守諾言,我卻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鞭長莫及。

  整個高三上學年,是以從未有過的飛快速度從我耳畔倏忽消失的。

  直到在期末考試的語文試卷上看到這個詞語,題目是辨別下列成語的寫法是否正確。

  鞭長莫及。鞭長莫及。

  我想起曾在醒醒家的閣樓裡和她一人一隻耳機同聽過的歌曲,應該是那個從天中走出去的名歌星,她用好聽得無法形容的嗓音唱道:你在很遠的地方,思念它鞭長莫及,我在漆黑的夜裡,聽過的每一首歌曲,說的都是啊,關於愛情的道理——

  往事從已經忘掉旋律的歌裡固執地飄出,我握著深藍色自來水筆的右手指尖忽然如同被針刺到,感到仿佛幻覺的一陣痛。自來水筆從手中掉落,一下子滾到地上。我慌忙去撿,可又不慎從座位上摔了下來,簡直狼狽至極。

  整個考場裡的男生女生,都發出了輕輕的笑聲。

  我站起身,急得滿臉通紅。陌生的老師走到我身邊,替我撿起地上的筆。

  我猛然一回頭,視野裡白茫茫一片。

  這裡誰也沒有。

  哦,我忘了,這裡不是天中。這裡沒有醒醒,沒有米礫,也沒有他。沒有人關注我的喜怒哀樂,即使丟人,又何所懼?這裡只是我的高三語文考試考場,我面臨一個叫做「鞭長莫及」的詞語,忽然靈魂出竅,記憶差一點就決堤湧出。還好我控制得體,才不至於差點未能完成全場考試。

  感謝那一刻,讓我深深地明白,原來人根本無法和自己的記憶說道別就道別。雪藏在心裡的往事,反而更容易生根發芽。對於他而言,也應該是這樣,如果真能完全徹底地忘掉我,是不是代表以前的一切都只是屬於我米砂一個人的幻覺呢?

  所以,我這次去找他,除了單純的說不出口的想念之外,還有點按捺不住的算帳意味。另外,如果米礫說的那個「天大的秘密」真的是真的的話,我們還有多少時間來得及去後悔或者是懷念呢?

  而現在,他就站在我的面前。

  他剛剛從食堂出來,像是變瘦了些,頭髮卻更短了。下巴上似似乎還有點胡茬沒有刮乾淨,還是他故意如此?他穿著一件黑色羽絨服,略顯臃腫。都說男生到了大學就會變得邋遢,路理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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