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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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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不過兩天,那台幾乎嶄新的蘋果就以幾乎原價的價錢在網上售出了。我跟他說謝謝,請他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田丁丁。他答應了我,但是還是像個老大媽一樣地勸我說:「不要太傻,林枳。」 「恩。」我說。 「有困難,記得跟我說。」 「恩。」我說。 他的樣子看上去很滿意。我只希望他不要整天都盯著我,做天中最神經的007。 我差人來運電腦那天,只有媽媽一個人在家。她問我:「這個電腦要運到哪裡去?」 「借同學。」我眼皮也不眨一下的說道。 她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關上了佛堂的大門,又修她的行去了。 我真納悶,難道她真的不在乎,於根海就要跟她離婚了? 人不順,喝涼水都塞牙。 於根海發現電腦不在,就是當天晚上。那時候丁力申正在給我發短信,告訴我買家已經把錢打入我的卡上,讓我去查收。 我短信沒來得及回,就聽到了於根海回來的聲音。 他本來是去外地出差,按理不可能回來的那麼早。更沒想到的是,他一進來就走進我的書房,看到了空蕩蕩的電腦桌。 我還沒來的及恨我自己為什麼不把電腦桌一起賣掉,他的拳頭就伸了上來。我一下子栽倒在地。 「老子聽人說你把電腦賣了,老子還不信。」他還沒說完,自己又一腳踹上來,「老子的家被你賣了老子都不知道,我讓你養男人,我讓你養……」 是她出賣了我。除了她,沒有誰,她為了討好於根海,不惜出賣自己的女兒! 於根海的拳打腳踢像雨點一樣密密麻麻的砸在我身上,我蜷縮身體,盡最大可能保護自己,告訴自己:一定要挺過去! 他發了狂,一把扯掉自己的領帶,四處尋找,直接沖到陽臺上,操起晾衣撐就往書房走來,我沒有力氣站起來跑,可是我聽到一個人近乎哀嚎的聲音——「不要!」 她擋到我身上的時候,於根海的衣撐正好落下來。我望瞭望她,沒錯,是她,這個數十年都和我沒有肌膚之親的——媽媽。 她拼命護緊我,咬牙切齒的對於根海喊:「於根海!你殺了我!你殺了我也不要動我的女兒!」 於根海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即使那一棒棒都打在我媽的身上。媽媽全身顫抖,把我抱緊在懷裡,哼也不哼一聲。 我聞到她身上的檀香味,這才明白,原來她一直都是有感情的。她以為她可以把母愛和仇恨託付給佛像和經書,但是她試了大半輩子都不行。我終於流下了眼淚。我不知道我在為誰而哭,是為這個苦命的媽媽,還是為這個落魄的女兒。 只有他。他居然獰笑著說:「打你們兩個賤人!一個老賤人,一個小賤人!不打不成體統,家要被你們敗光了!!!」 總之,那天是她救了我。 我對於根海沒有恨,此恨綿綿無絕期,再多做描述已經毫無意義。他揍完我們就像完成了一項牽掛心頭已久的任務,那時幾乎是淩晨了,他還是開門開車外出了。 他一定會跟他的小情人在一起,去過幸福的小日子。 他的生活,註定和我們這對苦命的母子無關。 我恨他,要不是他,媽媽會嫁給周天義,楚暮會是我的哥哥,我們擁有的,就不會是這樣一個暗無天日的明天。 媽媽已經從地上掙扎起來。她一直站在窗前,看著他的車從車庫一直開向社區門口。然後,她哭了。 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見她哭得這麼傷心。 眼淚代表她的情感,反而讓我安心。 我在家中翻箱倒櫃,找到了擦傷藥。她在沙發上坐下。我俯身替她擦腿上的傷時,她繼續掩面而泣。「別哭了。」我一邊擦一邊說,「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你也不要信什麼佛了,不過其實你也根本沒信過,你怎麼可能做到超脫?」 她仍舊哭,不說話,像是根本沒聽到我在說什麼。她把腿縮回來,不讓我繼續擦藥。 我心頭一緊,這個時刻,心裡是從未有過的淒涼。我還是把手了伸向她腿上的傷口,慢慢的,但是堅定的把她的腿拉過來,繼續擦藥。 「媽,我欠你的,我以後加倍還給你。」 「枳兒,」她啞著嗓子喚我小名:「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好不好?」 「好,」我點著頭,用從未有過的溫柔的聲音對她說:「媽媽,我成績好,我會去申請提前一年高考,我一定會帶你走,相信我。」 她忽然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我抬頭看她,她說:「我們去哪裡?」 「一定有辦法的。」我說,「我去辦點事。你在家等我,好嗎?」她不點頭,也不搖頭。但我依然感覺親切,她又回來了,她是我的母親,和我相依為命。我們不能分開。 我放開她的手,轉身走了出去。我的傷口還有些疼痛,就讓它疼痛吧,如果身體不疼痛我反而會更難受。出門之前,我在衣帽架上取了一條她的圍巾,深紅色的羊絨料子,非常暖和。我把它緊緊的纏在脖子裡,纏到臉上來,只露出兩隻灼灼疼痛的眼睛。我跨出房門,便沒有回頭,腳步越來越快。時間已經不能再等待我,我必須找到楚暮,把錢塞在他手裡才行。只有快些這樣做,我的不堪感受才能稍微降低一些,我為此而付出的一切代價才算值得。 很多年了,我好像一直都沒有叫過她媽媽,媽媽媽媽,我終於可以再次這樣呼喚。我低下頭微笑了。 這天奇冷,滿大街都飄蕩著潔白的霧氣,我走出社區時,腳步就僵硬了,好不容易才攔到一輛只依稀辨別得出車燈的出租,我捨不得打車,就是樣走。我要盡可能地幫助楚暮,陪他度過難關。 天濛濛亮的時候,我在楚暮家旁邊不遠處的中信銀行取了錢,用超長的羊絨圍巾把這些多的我數不過來的一百圓紙幣緊緊的包好,捂在我的大號白色大衣裡,按在胸口,像按著一塊腫瘤。 如果這時路上會出現歹徒,奪了我的錢,我會死也不顧的跟他們拼命,哪怕明天新聞上會播報這樣一條消息:17歲的天中優等生,身攜過萬人民幣,橫屍街頭。她的腹中,孕有一個足月的嬰兒。 也在所不惜。 我很快來到了周楚暮家的門口,一路安全,沒有強盜,除了我的胸口硬生生的疼之外,一切都算好。我揉了揉我凍得通紅的狼狽的鼻子,可卻流出了落魄的鼻涕。我只能一邊擦鼻涕,一邊敲他家的門。我沒有去敲窗戶,而是選擇門,是因為我想在他開門的那個瞬間就擁抱他。 至此,只有他才能溫暖我。 許久,他開了門。 他叼著一根煙,眯縫著眼睛看著我。他沒有受傷,簡直毫髮無損,甚至可以用容光煥發來形容。因為他換了一個非常短的新髮型,穿了一身還算體面的睡衣,簡直不像他。我的前腳剛剛邁進去半步,他就把門合上了一半,他用含糊不清的嗓音問:「你來幹什麼?」 「讓我進來。」我喃喃的說,因為冷,我腳底不穩,差點摔倒。他把門縮成一道縫,抵死要攔我在門外。 「妹妹。你以後,不用來找我了。」他用最後的一點耐心對我平靜的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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