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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忘了就算了。」他笑完後說,「反正我也沒指著你回報我什麼。喏,這個給你,以後長點出息,就算對得住我了。」

  然後,他在自己寬大的襯衫下一陣搗鼓,天哪,我看見那條米黃色的斜紋裙,就那麼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 「你偷……」我失聲喊道。

  「噓噓噓!小聲點!」他大大咧咧地把裙子往我手裡一塞,「要就要,不要我就送別人,給你一秒鐘思考!」

  「要!」我只用了半秒。我為什麼不要?反正偷出來的東西又不可能還回去,頂多以後我再也不去那間店就是。

  「好。」他說,「就知道你抗拒不了。」

  斜紋裙交到我手裡,我看著他,他拍拍手像擺脫什麼不想要的負擔,然後就那麼輕輕巧巧地一轉身。

  他轉身的樣子…… 「周楚暮!」我終於失聲喊了出來。

  他停住。

  我緊張得屏住氣,他慢慢轉過來的臉在夕陽的光裡一點一點變得明亮起來,一點一點,變得那麼要命地熟悉。

  是周楚暮呐! 當他完全轉過身,當他靠進一步,貼近地打量著我,當他滿不在乎地說出那一句「林林,你總算還記得我。」的時候,我的心,終於忍受不了胸腔裡驚喜交加的猛烈膨脹,呀地一聲尖叫了出來。

  這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叫我林林。

  這個世界,原來真的有「重逢」這一奇跡呢。

  周楚暮。說真的,他和小時候長得真的太不一樣了。難怪我費勁力氣才認出他來,也難為他居然能夠認出我來。

  那天晚上,我把周楚暮帶回了我家裡。于根海不在,是媽媽開的門。

  她仍舊手裡纏著佛珠,也不看我,開了門,轉身就往自己的房間奔。但我今天叫住她:「媽,你看誰來了?」

  周楚暮在門口閃了出來,她才稍微側了側身。

  「阿姨!」周楚暮提著我的箱子,很熱情地對她招招手,用老熟人一樣的口吻對她寒暄:「您好呀!您還記得我不?」

  我媽仍舊保持著那個側身的姿勢,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了句:「同學嗎?」

  我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低聲說:「媽,他是周伯的兒子。」

  我以為她起碼會說句:「長這麼高了,我都不認得了」,可她只是繼續保持著側身的姿勢,把周楚暮上下掃視了一遍,就一聲不吭的離開。她離開的姿勢和她望周楚暮的表情,都讓人想到觀音娘娘——仙風道骨,早就忘記塵世風雲的態度,讓人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周楚暮他把我的箱子放到地上,聳了聳肩,想表示他的無所謂,但我知道,他還是有所謂的。我媽居然對他如此不在乎! 難道她真的不記得過去了嗎?我一直以為她念佛是為逃避現實,沒想到,她如今已經高妙到連過去也一併逃避了。

  我走到我房間的門口,招招手示意周楚暮跟來,周楚暮拉著我的箱子跟著我走了進來,他順手把門帶上,擰開了燈,然後一屁股坐在我的箱子上,熟門熟路到了極點。

  我踢了他一腳:「你會坐壞箱子。」

  「那我坐你身邊?」他壞笑著,看著坐在床邊的我。

  我沒理他。他已經開始四下張望起來,在他的張望裡,我才發現我房間的蒼白單調。牆壁上除了一個巨大的居里夫人素描畫像,什麼也沒有。這還是初二那年,某個自稱畫家的男生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我本來不想要,念在畫的內容還算正點,我收了下來。這是我唯一收下的男生的禮物,也是唯一稱的上有品的禮物。

  只是他附上的那封信實在太可笑。

  「你就是我心中的瑪麗居裡」。他這樣寫道。就因為這句話,整整一個星期我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偉人,我差點沒因此笑出病來。此刻周楚暮正帶著研究性的目光看著那幅畫,他越看,我越覺得這幅畫其實很丟人。

  「周伯……還好嗎?」我開始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才回過神,眨了眨眼,說:「死了。」

  「死了?」我掩著嘴驚叫,「為什麼?」

  「他脾氣太大,動不動就要抽人,中風了,就死了。」他仍然說得面無表情,好像在說一個連續劇中的人物命運。

  「你爸是好人。」我提醒他。

  「那是。他對你那是沒得說。小時候我老懷疑,咱倆是不是在醫院裡換錯了?」周楚暮又壞笑著看我。我仔細打量他的眼睛,果然是沒有一絲的疼意,也許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應該明白不應該對這樣一個冷血的男生陷入情網,可是,我說過了,這是命中註定。

  我命中註定重新遇見周楚暮,也就命中註定了,萬劫不復。

  「你傻了,居里夫人?」周楚暮伸出手來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吃了一驚,他居然認得居里夫人! 「這些年,你都在哪裡?」

  「他死了我就是一個人。」周楚暮說,「你明白什麼叫一個人嗎?」

  我點點頭,我當然明白,就算他們沒死,其實我也感覺同樣是一個人。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一個人懷舊,一個人唱歌,一個人苦讀,一個人傷心。

  「你沒有女朋友嗎?」我問他。

  「你想我有嗎?」他反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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