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甜酸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在我給她買回試紙的第二天一早她就做了測試,因為說明書上說這個時間做是最准的。清晨五點鐘,我們的手機同時在枕頭底下開振,然後我們就爬起來一起鬼鬼祟祟地進了宿舍的公共盥洗室,她拿著一隻塑膠量杯走進去,我在門外幫她把風。

  她進去搗鼓了好半天,旁邊的幾個宿舍裡已經傳來了隱約的響動,我幾乎忍不住沖進盥洗室要她放棄的時候,她終於出來,身上穿的白色真絲睡衣平平展展,像她臉上的神情一樣,看不住任何或好或壞的預兆。

  我等著她對我說,她卻只是做了個深呼吸。

  「到底怎麼樣?」我終於忍不住問。

  那一刻,林枳的表情,直到今天我都無法形容。那是一種驟然疼痛到極點卻又強顏歡笑的表情,她的臉微微仰起,眼睛裡充滿了模糊的霧氣,那一片霧氣裡我能看見傷心憂慮寂寞失望,卻看不見一點點的笑容。

  我的心裡忽然充滿了不好的預感。「到底有沒有事?」我更著急地問。

  「沒有。」她終於回答。

  然後,她慢慢地彎下身體,頭輕輕垂到我的肩上,像失去了全部水分的花朵。

  「沒有就好。」我輕輕地說。

  我攬著她的腰,我們一起慢慢地走出了衛生間。這個奇怪的姿勢引得經過的人紛紛側目,但這一次,我決定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七歲,到十七歲。田丁丁一直是一個軟弱自卑的女孩,背負著這個世界的失望,謹小慎微地生活著。可是這一刻,當一個人放心地將全部重量倚靠在我的肩上,當我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這一份信任,忽然間,我的心像鼓脹的風帆,又重新裝滿了兒時的勇氣。

  林枳,我一定會保護你。當我們頂著所有人的目光,勇敢地穿過長長的走廊時,我在心裡對自己發誓。

  因為我明白,這一次,她沒有說真話。

  她一次又一次對我說「丁丁我真的沒事」,可她整個人都是一副有事的樣子。她上課的時候心不在焉,叫她十句她都難得聽見一句,偏偏對手機的聲音異常敏感,方圓十米之內只要有誰的短信聲響,她都會像觸電般一躍而起。

  我知道,她在等誰的電話。

  臨近期末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考完一輪試,卷子還沒有講完,下一輪的考試馬上又要開始。

  在第三次月考中,林枳如願以償拿回全校文科第一的寶座,而我,從全班的第二十二名,降到第三十六名。

  其實這也是我早已預料到的結果。聰明如林枳,似乎永遠懂得將生活中的不如意和學習截然分開,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件,哪怕再是驚天動地,也不能影響到她從容不迫地解答一道數學題。

  而我做不到。事實上,這次考試我的名次有了驚人下滑,跟我的語文課以前都是120多但這一次考了93有很大的關係。

  老班突發奇想,要在班上搞一個進步榜和退步榜,一張紅一張白,我的名字在那張白色的榜單上佔據了中游位置,丁力申的名字,高居第一。

  他從第九名飛快地滑到第三十九名。想不當第一都不行。

  考試之後的班會上老班在講臺上慷慨激昂:「不要以為高考還早,高考就在我們眼前,有的同學,本來很有希望上一個好大學,但是自我放棄,自毀前程,自甘墮落……我希望這樣的同學能看著教室後面那張白榜好好地反省一下!」

  我知道他其實不是在說我,因為我的成績一向也就是個上二本的料,在老班的眼裡,我老早就沒有了什麼前程可言。

  我偷偷扭過頭去看丁力申,他面無表情,倔強地把眼睛看向窗外。

  我忽然感到一陣心酸。我們都應該是好孩子,因為我們從小就是。為什麼有一天,居然我成了問題少女,他成了流氓少年? 週五的時候省教委來搞衛生檢查,加上剛月考過,學校開恩,四點就讓我們走路。林枳打了個電話以後坐著寶馬先離開,羅梅梅還在上班不能接我我只能坐公車回家。

  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在校門口徘徊又徘徊,直到丁力申騎著他的山地車出現,我忽然像一個攔路喊冤的刁民一樣,斜刺裡沖出,擋在他滾滾的車輪面前。

  他刹車,一隻腳支地,大惑不解地看著我。

  「嗨。」我對他說,擠出一個向日葵般的笑臉。

  「嗨。」他說,「有何貴幹?」

  「沒什麼貴幹,聊聊不行嗎?」我無賴地說。

  「不行。」他冷冷地說。然後,他上車,加速,揚長而去,留我孤單在原地,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一樣的難堪。

  就這幾天時間,他忽然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他變得冷漠,對人充滿敵視,就好像一個被初戀男友拋棄的純情少女。

  我在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沖著他千里之外的背影扔過去。石頭在一米多之外的地方掉下來,落在地上,無辜的滾了幾個滾。我不知道我在對誰發火,這段時間以來,我的脾氣真的越來越差了,我抓狂的甩了甩我的頭髮,孤單地,沉重地邁著步子。

  我們到底怎麼了? 還有我的林枳,她到底怎麼了?這一陣,我已經明顯能感覺她是在強撐。縱然有年級第一的美譽,她還是一點也不開心。更讓我吃驚的是,有一天她在水房洗衣服時,或許是傷口發癢,她撈起袖子撓了撓,我清楚的看到一道道肉色的疤痕,看的我心驚肉跳。她臉上的表情卻很安然。

  我只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問她:「林枳,要幫你打水不要?」

  她迅速地把衣袖放下來,冷靜地答:「好。」

  那些傷,卻讓我幾近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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