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甜酸 | 上頁 下頁


  「可見你的功底還是不錯的。」他繼續說。我的心放了回去,但到底意難平——難道,他連林枳給我傳選擇題答案的事都知道了?我倒吸一口冷氣。

  「你真的想當什麼問題少女?」林庚忽然歎了一口氣,放下了他沉沉的鋼筆。

  「可是,在老師心裡,你一直是單純的女孩子。」

  我的心忽然猛地顫了一下,臉也隨之熱起來。原來,他記得我寫過的話。原來,他給了我那麼多難看的問號和不看好的分數並不表示他忘記。

  「老師,我,」我聽見自己用緊張得發顫的聲音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管如何,我不多說。事情是自己想明白的,不是老師教明白的。回去吧。」林庚溫和地打斷我,聲音裡有著小小關切,可是最後那句「回去吧」卻難掩他的小小失望。

  我明白,我清楚。

  走出林庚辦公室的時候我頭重腳輕,臉一直在猛烈地發燙。要知道,這可是我第一次和林庚如此近距離、單獨接觸!只可惜,我們談的話題一點也不浪漫,甚至,談不上令人愉快。在他的心裡,我真的已經是個問題少女嗎?他什麼時候看見我在酒吧街?更重要的是,他看到我在街邊狂吐的一幕嗎?如果看見,老天,我在他的心裡,該是一個多麼不知自愛的女孩子!

  對了,難道說,他一直跟著我,直到我暈倒不省人事,再把我一路背回來的嗎?可是我又立刻否認了自己的想法:那林枳呢?林枳又是怎麼回來的?林庚如果發現林枳晚自修不在,為什麼沒有找她談心呢?

  是因為他特別關心我?還是因為林枳成績好,所以他特別放心她?

  這麼一想我忽然覺得頭好暈,靠在教室外面的欄杆上,再也走不動。

  「田丁丁你在幹嗎?」一個聲音,又在我耳邊響起。

  我回過頭,是丁力申!

  他把手抱在胸前,挑釁般站在我的身後。他的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就那麼看著我,好像我的無助在他看來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

  我忽然變得很凶很凶,像在幼稚園的時候一樣凶,大聲地對他吼:「你整天纏著我幹什麼?我不是把錢都還給你了嗎?你以為我欠你一百萬啊?」

  他嚇一跳,不示弱地給我吼回來:「你神經病啊你!」

  「誰神經!誰神經!你說說,你老跟著我幹嗎?我哪裡得罪你了?」我更氣,這段時間被他貼身跟蹤的怨氣一下子徹底爆發,「是我的臉上開了花,還是你自己腦子就有包?!」

  「同學。」他沒好氣地「切」了一聲,還派送一個白眼,「請問這是你田丁丁獨有的地盤嗎?請問我路過這裡不行嗎?」

  什麼話,看他鬼頭鬼腦的樣,我真想對他來頓拳打腳踢!

  可就在我準備沖上去的時候,他對我先伸出拳頭——然後展開:「有錢的時候再還我!」

  拳頭打開,是個好大的手掌。我看見兩張縮成小團的委委屈屈的粉紅色紙幣,靜靜躺在他的手掌中央,像兩個剛剛捏成的鮮蝦丸子。——此時此刻,田丁丁最需要的東西。

  原來,我的窘迫,他都看在眼裡。

  「我有錢。」我把頭扭過去。

  「你有個屁!」他粗魯地說,「給你三秒鐘考慮,要還是不要?」

  「要。」我立刻沒志氣地說,「借我一百,下星期還你。」說罷,我抓起一個小紙團,握緊在手裡。

  「隨便你咯。」丁力申滿不在乎地說。

  然後他轉身,先是走,然後變成慢跑,好像不願意留給我任何跟他肉麻的機會。

  我看著他的背影,我忽然發現他已經長得這麼高,高到走路的時候有點微微地勾著背,他穿著校服上衣配一條Lee的水洗牛仔褲,他很瘦,背影像極了周瑜民,很多女孩子會叫他一聲「帥哥」,他一定也收到過來歷不明的情書吧?

  我再一次心酸地明白,我們再也不是可以吵嘴打架兩小無猜的朋友了,也不再是可以任性地相互仇視的孩子。

  我們都已經長大,有些東西,已經永遠地改變了。

  林枳一直都沒還我的錢。我看她好像越來越迷戀那個叫周楚暮的小子。有一天晚上,我病了,她卻去見周楚暮了。體溫計顯示我的體溫是三十九度,有一小團火在我身體裡慢慢燒著,可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吃了兩顆白加黑,用被子蒙住頭,半夜爬起來喝水上廁所的時候我多麼希望有人能陪在我身邊,可是,那一晚,林枳徹夜未歸。

  清晨五點左右的時候,我聽到宿舍門響動的聲音,響動很小,其他人都沒有醒。我看到林枳,她把門拉開一道,警覺地探頭向外張望了一下,就迅速關上了門。

  我也緊張地合上了眼,仿佛讓她知道我發現她回來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我假裝把被子攏在頭頂,偷偷地瞄著林枳。

  她按著起伏的胸口,可想而知,她剛才一定是一路跑回來的。她昨天夜裡到底去了哪裡呢?可惜這個問題難度並不高,我用我還沒燒壞的腦袋,不費吹灰之力地就猜到了。

  一想到這,我又像自己做了什麼錯事似的,把被子一個勁的往腦袋上捂,沒想到此舉卻驚動了林枳。她一步踩上了上鋪架,把我的被子掀開一道縫。

  我怕怕地看著她,她看我一眼——那眼神好複雜,責怪擔心威脅慌亂,似乎都有那麼一點點。我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她又把被子一把拉下來,遮住了我的臉。

  我的眼前又恢復了漆黑。

  記憶中的那一天,林枳除了這個怪裡怪氣的動作,其他都跟往日沒有什麼兩樣。但我卻知道,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林枳了。

  我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卻有一種悲傷的預感,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

  情況終於在第二天上午變得明朗。上課的時候,我的手機整個上午一直震個不停,看號碼,是陌生的,只響一聲就掛斷,詭異極了。我以為是無聊電話,差不多想關機的時候,來了一條短信。

  這條短信的內容是:轉告林枳今晚我等她,過時不候。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誰。

  我把手機悄悄遞給林枳。她沒有接,只是看了一眼,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可她手中的繪圖鉛筆卻洩露了她的感情,忽然折了筆尖。

  我還愣在那裡,沒有說話。她忽然情緒無法自控地把鉛筆摔在地上,把我的手機拿過去,按了關機鍵。

  她把手機還給我時,我問了一個我發誓如果再讓我想一秒鐘我肯定不會問的蠢問題:為什麼他不打你的手機呢?

  果然,林枳看著我湊過去的臉,仍舊面無表情地說:因為我關機了。行了吧?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還有什麼可好奇的?我可以一次全部告訴你。

  我閉嘴。灰溜溜地低下頭,繼續我的議論文閱讀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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