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Ⅲ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三 |
|
我到底該如何在這些愛恨交織的情感裡浮浮沉沉的找到真正的出口? 他依然緊緊的握著我的肩膀,我的手不能動彈,我想伸出我的腳狠狠地踢他一下,像當年他狠狠地踢白然,可是,面對他的微笑,我卻失去了所有力量。 我這到底是怎麼了? 「走啊。」他卻驟然放開我說,「再不吃我就要餓暈過去了。」 永和豆漿,一碗熱豆漿,一碗牛肉麵。我付了錢,他並沒有跟我爭,我匆匆的吃完飯跟他告別,告訴他我要回學校準備考試,他攔了的士,先送我去學校,再從我學校折道回家。不知道為何他沒有坐前排,而是跟我一起擠在後座。我又問道了那清新的薄荷香味,一夜未睡的我忽然覺得倦意排山倒海,稍不注意就要沉沉睡去。 之後的一周是考試周,我一面對付考試,一面安排我的旅程。我的錢不多,不能走太遠。在網上查詢了半天,我決定去北京附近的南戴河獨自過完我的春節。夏吉吉油畫中的海,幾度讓我美到窒息。她不用傳統的湖藍色去描繪它,而用大面積的深綠色和琥珀色,油彩厚重得接近斑駁,反而使整幅畫顯得更加震盪豔麗,讓人恨不得全身心撲入,將其中秘密探個徹底究竟。讓你感覺如果不去一次海邊,就會終身抱憾。 唯一的問題是:我該如何告訴江辛我的這個決定。學校組織?朋友邀月?什麼樣的理由才能成為我不在他家裡過年的完美藉口? 還記得去年的春節,是我和江辛兩個人過的。偌大的一個家,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我一面埋頭苦讀一面想,不知道這麼多年的春節,他到底是如何過的?如果沒有我,他是不是就只有一個人?大年初一的時候許琳打過一個電話給他,大約是想到家裡來串門,被他乾脆的拒絕,之後他並沒有跟我解釋,他答應我讓我跟過去決裂,我才答應跟著他走,這是屬於我們兩的承諾,雖然奇怪,但也順理成章。 那晚,我們兩個人吃餃子,兩個人看春節聯歡晚會。他說的話是平時的好幾倍多,看小品時也笑得格外大聲,電話線早被他拔掉了,他的手機也沒有響。其實他和我一樣,害怕觸及我那些一碰就會氾濫的孤單和憂傷,可是他越是彌補和假裝,越顯得他在刻意逃避冷清。 還好我並沒有空去體驗那種孤獨,那個春節我一直在苦讀,大年初一就開始補習,整個高中,我都沒有這麼拼命的學習過,我當時的唯一理想就是考上大學離開他,離得越遠越好。他很傳統,也有些迷信,特意掛在我房門前的紅燈籠整整亮了十五天,他給了壓歲錢夠我買好幾件依戀的大衣。但這仍是一個不成體統,寄人籬下的春節。 我和仇人歡聚一堂——多麼荒誕可笑。這樣的荒唐,今年無論如何都不要再重複了。因為他真正的家人已經回來了——就讓真正的家人歡聚一堂,讓沒有家的人,獨自去流浪。 而且,我發現自己也不想面對江愛笛聲。特別是在一個荒唐的夢之後,在那個夢裡,江愛笛聲的扮相和我那天在家撞見他時一模一樣,但是,他的身後沒有別的女人,他徑直走到我面前用力摟住我,他的唇放在我耳邊,沒有說話。醒來後,我的耳朵燒了差不多有一整天。我刮了窗臺上沒有化掉的餘雪,抱在手帕裡,反復病它,依然無效。 我要忽略掉這個人,一定要。 莫醒醒(7) 讓我措手不及的是,放假那天,江愛笛聲居然來接我。 因為不用像別的同學一樣趕長途車,所以我基本上沒有收拾東西,宿舍裡很亂,過期的服裝雜誌堆成了小山,還有斷掉的鉛筆和用過的素描課作業紙,和不知到哪里弄出來的陳舊絲襪。江愛笛聲敲門的時候,我們宿舍的女生都在,他穿了一件脖子裡一圈鵝黃色的紫V領T恤搭配一件中長墨綠色大衣,不知道是哪門子的潮流。就在女生們正在猜測他到底是來找誰的時候,他徑直走到我身邊。 「醒醒。」他說,「我來接你。」 東北胖妞拖著她的箱子經過我面前的狹小過道,她故意用肩膀用力的撞我,我躲閃不及,差一點就沒站穩,腰撞到外桌子腳,痛得我倒吸一口涼氣,可是她就像沒看見,若無其事拖著箱子繼續往前走。 「喂!你等等!」江愛笛聲拍拍她的背。 東北胖妞回頭一笑:「有事?」 江愛笛聲嚴肅的說:「你撞了她,你應該向她道歉?」 「是嗎?」東北胖妞牙尖嘴利地說,「你隨便進入女生宿舍,是不是也該道個歉呢?」 「好,我先說對不起,現在輪到你了。」江愛笛聲面無表情地道歉,仍然不打算放過她。我拉回江愛笛聲,這種人的道歉,我還不稀罕。 胖妞「哼」一聲,終於拖著箱子揚長而去。 「素質問題?還是情敵?」他會磚頭對我說話是已經換了種調侃的臉色。我緊閉著嘴不說話,他又說:「我看你以後不要住校了,就住家裡算了,反正又離得不遠。」 他是真不知道,我早已歷經沙場,和天中的妖蛾子比起來,東北胖妞只是實習級別。我連蔣藍的行李都敢往外摔,更何況她?我只是懶得跟她較量而已。不然她的脖子就要給我隨時小心點。 我承認我也變得狠毒。但如果不這樣,我該如何自保呢? 「就這麼點行李嗎?」他看著我手裡的包說,「我爸非讓我來,我還差點租個車。」 這對父子真誇張。 一隻小包,一台電腦,是我全部的家當,他把它們都拿在手裡,不讓我碰。我跟他默默的往校外走去,一面走一面思考著我該如何告訴他我要去海邊的事。我們坐上計程車,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先說話了:「醒醒,我有一個驚喜想要給你。」 「什麼?」我說。 「有個大禮物,在家裡。」他神秘的說:「你猜是什麼?」 我把頭扭到窗外:「懶得猜。」 他也不說話。但事實上,我一路上都在猜,會是什麼?除了阿布的風箏和紙飛機,我好想從來都沒能收到過男生的禮物,更不能揣測一個男生會給我帶來什麼驚喜。或許,是一個大大的惡作劇也說不定?海歸的人都不愛按常理出牌。為防止剛進門就兜頭丟過來一個大蛋糕或者什麼別人長毛怪物的刺激,我還是小心的好。 反正我不存在任何期望,所以也絕不會有任何失望可言。 不過我已經暗下決心,如果是昂貴禮物,我決不會接受的。 我們下了車,走進社區,電梯上了十七層,他一直沒說話,只是保持神秘的微笑。就要扭開門把的時候問我:「真的不猜了?給你三次機會,猜中有獎。」 「禮物?」我向他確認。 「是啊。」他說。 「好吧。」我說,「夏吉吉的畫冊」他知道我喜歡夏吉吉的畫,那晚聊天的時候,我曾不止一次的提到過。 他搖搖頭。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