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Ⅲ | 上頁 下頁
十二


  「你要真配合,別說十八萬,八十萬也可以考慮。」她墨鏡後的眼睛顯得很深遂,「你也知道,我跟你姐,情同母女,她走後,我好一陣子都緩不過來。現在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她。我怎麼忍心……」

  「得,沒錢就請走吧,」我打斷她,「我困了,沒時間聽你廢話。」

  「告訴我那人的名字。」她說,「只要你把他交出來,我馬上給你錢。」

  「十八萬?」我問。

  「好。」她說。

  靠!可是,叫我到哪裡去找那個值十八萬的曇花一現的叫什麼古木奇的臭小子!

  「三天后告訴你。」不得不承認錢是巨大的誘惑,於是我只能用緩兵之計。

  「好,我等你。不過我警告你,別騙我。不然,你也不會好過。」說完這句話,墨鏡天后吳明明女士從我的破凳子上站起身來,一歪一扭地走出了我的破屋子。

  我在床上躺了十分鐘,進行了冷靜的思考。然後我跳了起來,收拾好我自己,去了酒吧。我發誓,為了那十八萬,也為了看吳明明跪在那裡求我的一幕,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那小子給揪出來!

  然而,三天過去了,我在酒吧喝了三天,等了三天,問了能問的所有的人,都沒有得到一點兒有用的資訊。

  那晚發生的事,漸漸變得像一個夢境。難道那小子真是從天而降?見我蔣藍混不下去了,前來拔刀相救的好漢麼?

  我才不信。

  第三天晚上守株待兔失敗之後,我忽然想起了阿布。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樣了?能不能找到他的家人,會不會認得回家的路?這些天都吃了些什麼?儘管我知道,再去關心他會給自己惹一個很大的麻煩,但我勸了自己很久,也沒能勸住自己不去看一看他。也就是說,像我蔣藍這樣的人,是壞不到底的。

  我推開阿布家的門,一眼就看到了他。哦,謝天謝地,他居然記得回家的路。

  他盤腿坐在床中央,光著上身,在疊紙飛機。

  我無法描述我看到他的那一刻的驚訝。

  充滿諷刺意義的是,我想起來我小學時唯一背誦過的一篇課文。講的是一個想家的紅軍,半夜一個人坐在油燈下拿著媽媽給他縫的毛衣默哀。

  阿布此刻的神情,實在是和小學課本插圖上的那位大叔太像了。

  那張簡陋的單人床周圍都鋪滿了鮮花般的紙飛機,五顏六色,用了各種各樣的紙張:有時尚雜誌,有百服寧說明書,還有A片封套……

  真是應有盡有。

  我驚訝地問他:「你要去賣紙飛機?」

  他不理睬我,繼續疊紙飛機。我有點害怕地湊上前去,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臉頰。這一拍不要緊,我以為我拍到了開水壺,他滿臉發燙,好像已經發燒了!

  我把他脫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替他套上,他卻不買帳,力大無窮地一把撕開,紐扣全部撕落了。

  然後,他用血紅的眼睛看著我說:「莫莫,餓。」

  說完這三個字,他栽在了紙飛機叢中。

  奶奶的,老子只剩下四千塊,不知道治不治得了一個精神病?懷著這樣沉重的想法,我又一次把阿布送進了醫院。

  他居然三天沒有吃飯,疊了三天三夜的紙飛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一定也是三天三夜都沒有穿衣服,否則,他怎麼會燒到四十度五?

  醫生已經告訴我:他腦子有很大的問題,如果再不給他治療,他有可能會得精神病。

  難道他不已經是精神病了?

  我看著發燒發的紅光滿面的阿布,他在睡覺,卻因為輸了葡萄糖而在夢中精神矍鑠。他一會兒全身顫抖,雙手亂舞,一會兒又低聲嗚咽,像只受到攻擊的老鷹。

  阿布啊阿布,這還是那個出起老千來風聲水起,打起架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的偶像嗎?我懷著無比陰鬱的心情陪伴他,除了花錢,無能為力。

  不知道何時,我也睡著了。是阿布的喊聲把我驚醒。他抱著頭,不停地在呼痛,又拿頭往床頭拼命地撞。我控制不住他,只好按了鈴,護士很快進來,要給他打鎮定劑,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肯,乾脆從床上跳了下去。

  「讓我走!」他一把搶過護士手裡的針頭,直接扔到了地上。我驚訝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用一種無比陌生的眼神。然後他說:「好心人,謝謝你救我。我不用治了,我沒事了。」說罷,他力大無比地推開護士,自己把輸液的針頭一拔,搖搖晃晃地走出病房。

  我追了出去。

  沒想到他卻跑得比誰都快。他用流著血的手護著自己的腦袋,一邊搖頭晃腦,一邊靈活地鑽過人群,直向電梯奔去。

  我還是沒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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