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Ⅲ | 上頁 下頁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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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六感果然沒有錯,我果然轉運,而且這才剛剛開始,好事就一樁接著一樁。 當我站在他的病房門口的時候,他已經奇跡般的醒了。似乎為了慶祝我勝利歸來而爭氣地醒來了。此刻,他正豎著他滿頭紗布的腦袋,舉著一面好像是護士的小鏡子在照他自己那張臉,照得分外仔細,像預備登臺的京劇演員。 我咳嗽一聲,他隨即抬起頭。 我心情陽光,特意扭著貓步前行,一直走到他病床旁邊,摟著他的脖子說:「你姐姐我救你來啦!」 沒想到的是,他一下子丟掉了手中的鏡子,慌張地伸手把我繞在他脖子上的手扯下來,一骨碌鑽進被子裡去。 我像一個剛剛調戲過良家婦女的臭流氓,按著生疼的胳膊,接受旁邊一床抱著一個跌破頭小孩的夫婦詭異目光的檢閱。 我靠!哪路對哪路?我一把掀開阿布的被子,正想發作。門口卻響起護士小姐的一聲大喝:「別動他!」 那個滿臉是痘的護士小姐走進來,一把撿起地上的鏡子,對著阿布搖了搖,認真地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我看著阿布,他的紗布不知道為什麼纏得特別厚,整個額頭都看不見,連眼睛都被擠壓成原來一半大了,但我仍然能發現他困惑的表情。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的說:「不知道。」 好吧,不知道就不知道,不知道總好過死翹翹。 接下來,我在醫院跟那些醫生大吵了一架。因為他們告訴了我一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阿布失憶了。」 這種只有在最庸俗的韓劇裡才會出現的莫名其妙無聊之極的理由,我怎麼可能會信?他們要我把阿布留在醫院裡做恢復性治療,我差點因此掀了整張桌子。 現在的醫院,真是欺人太甚!阿布才住院幾天,就花掉了一萬五千多——或許這才是我不肯把他留在醫院治療的真正原因。事實上,我不僅願意相信他是真的失憶了,更願意相信他患了智障,因為他一直都不肯說話。直到我把他帶回他的小屋,替他收拾房間的時候,他才開口。 「你是我老婆嗎?」他恬不知恥地問。 「不是。」我把飲水機的開關打開,把地上的髒衣服收進洗衣機,洗衣機工作起來轟隆隆隆,像是工地上正在造房子。 「那你是誰?」他問我。 「蔣藍。」我說。 「那我是誰?」他問我。 靠,看著他的一臉呆樣,我真恨不得把他再送回醫院去。不過算算算算,一萬五千多已經花得我心痛無比外加元氣大傷,再送他回去,我不如死了算了。 要治療,姑奶奶給他治療就是了! 蔣藍(6) 就在洗衣機巨大的轟鳴聲裡,我和他面對面坐在他家那張唯一用來打八十分的桌子旁。他倒是沒有對這間屋子表示出多麼大的陌生感,他所有的時間全部用來看自己腳上那雙漆黑的運動鞋,不知道是不是在找細菌。 我陪他枯坐,面前放著一杯水,一包三五。 我一直在用我的大腦思考一個嚴重的問題:晚上吃什麼? 我把最後一根煙拿出來,遞給他,用試探性的口吻說:「還記得你會抽煙不?」 他終於抬起頭,但是仍舊沒有看我。他把我面前的水杯舉起來一飲而盡,然後走到自己的床上,把枕頭死死按在腦袋上,就像一條垂死的魚。 我把煙點著,爬到他床上,把他腦袋上的墊子扔飛,對著他的臉狠狠地噴了一口煙。 「喂。」我說,「你爸爸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他不回答我,掙扎著站起來,用力把我推在床上。我嚇得一驚,他卻已經站起身來,拉開門,跑了出去! 我踢翻了桌子,拉開了門,跟著他一起走了出去。 他頭上的紗布還沒能完全拆去。他頂著它們走在夜晚的大街上,像一隻受傷的沒頭蒼蠅,也像馬戲團裡的小丑。我上前拉住他,大聲喊:「你給我回去!」 他用力甩開我,像什麼也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我朝他大吼:「喂,你再這樣老娘也不管你了!」 他根本就沒回一下頭,我又跟著他走了一條街,他往前一拐,不見了。我忽然覺得一種沒有來由的輕鬆,不見就不見了吧,隨他去哪裡,我才不要管他,讓他死了算了,早死早輕鬆。我蔣藍沒有當雷鋒的命。 於是我沒再跟上去,我到永和豆漿吃了一碗牛肉麵,打車回了自己的小屋。奇怪的是,門沒鎖,我推門進去,發現屋裡坐著一個人,是不可一世的吳明明。這次她戴了個巨大無比的墨鏡,但縱是她戴個蜘蛛俠那樣的面罩,我想我也能一眼認得出她來。不過也真的不得不服她,居然能找到我住的地方。瞧,這就是本事,不是嗎? 「剛才房東來過了,我替你交了三個月房租。」她說,「你有困難,應該早一點來找我,你也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種不講情份的人。」 「謝了。」我在床邊坐下,「下次一定。」 「你應該知道我找你是為什麼。」她說,「我不希望你被壞人耍得團團轉。」 我飛快地接嘴:「我又不是沒被耍過。」 「別耍小孩子脾氣了。」她哄我,「我想知道,是誰給了你那些東西,還有些什麼,你都告訴我,我不會虧待你。」 「十八萬拿來我自然會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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