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Ⅱ | 上頁 下頁


  我走近她,也蹲下,問她:「怎麼了?是不是米老爺回來了?」

  她抬起頭。我嚇了一跳,她的眼睛變成了單眼皮,而且嚴重地浮腫,像塗了五層白色眼影,一看就知道哭過。我一直佩服女生眼淚的厲害,好像我們班那個莫醒醒,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眼睛差不多常年腫脹。這要多少眼淚才能把眼睛哭出這種效果?

  我心力交瘁,覺得自己可憐,米砂更可憐,又追問:「到底怎麼了?」

  「米礫你知道嗎?」米砂說,「她沒有死。」

  「誰?」

  米砂不回答我,又哭起來。她用自己的兩隻手捂著眼睛,這個動作我熟。當年,米諾凡沒收她鋼琴的時候她就是這麼哭的,倆小辮翹得老高,倆肩膀卻掛著,天天哭,哭得就像噴泉裡的美女雕塑一樣,渾身都是水——她稍微直了直身子,我才看到她胸前一大片又都是濕的,果真是跟當年一樣傷心。

  「麼麼。」米砂的嗓子啞啞的,像老了二十歲,「我敢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麼麼沒有死,她就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而且,米諾凡馬上就要找到她了。」

  「啊?」我本來蹲著,這回坐在地板上了,懷疑地說:「你是不是在夢遊?」

  「不是。」米砂很肯定地回答我,「只是,米礫,你能不能想通,為什麼她會走這麼多年,對我們不聞不問呢?這個世上,為什麼有這麼狠心的母親呢?」

  「你在米諾凡的電腦裡到底看到什麼?」

  「沒什麼。」米砂站起身來,疲憊地說,「我要去睡了,不然我的腦袋就要爆炸了。」她的話音剛落,就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地摔在了地上!

  我走過去扶她,她說:「我怎麼了,腳底像踩著船。」我一捏她的腿,乖乖,抖得跟篩子似的,憑我的經驗,這是至少蹲了一個小時才會出現的狀況。

  我說:「你是不是傻了?蹲了那麼久?」

  「蹲了那麼久?」我的妹妹米砂像一個複讀機一樣重複我的話。沒救了沒救了。我試圖扶她上樓,她自己也使了好大一把勁,才勉強挪到她的臥室,一頭倒到她的床上。

  我熱得滿頭大汗,替她把空調打開,拉開門準備出去。

  她卻忽然聲音清醒地喊我:「米礫。你等一下好嗎?」

  我回頭,看到她已經坐起來,靠在床邊,吞了吞口水,用有些艱難的口氣問我說:「你知道……醒醒期末考試考的怎麼樣?」

  哦,上帝青天大老爺,她終於提這個人了。

  我老老實實地說:「倒數第十,在我前面三個位置。」

  米砂說:「是嗎,那她……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哎,沒什麼了,謝謝你。」她朝我揮揮手,「你去睡吧。」

  我卻還有說話的欲望,有些激動,第一次在心裡醞釀了一會,又光腳在地板上蹭了一會,才用我認為最能打動人的聲音說:「其實,你不必太在意別人說什麼。我就不信那些話。那幫人腦子裡長蟲了……」

  我還要繼續,米砂一下子打斷了我:「我要睡覺了。米礫,幫我關門,謝謝。」

  我只好悶悶地合上了門。

  安慰人我並不擅長,尤其是安慰女生。關於她和那個莫醒醒足以驚天動地的緋聞,我一直是不信的。我還能不知道米砂?她喜歡那個叫路理的所謂王子,都快喜歡到生病了。我還偷看過她寫給他的信,太文學,太抒情,搞得我差點沒吐出來。我能猜到,她一定是因為那些莫須有的流言以及勢在必得卻不能得的失落下才同意了米諾凡讓她轉學的荒唐要求。

  米砂轉學後,因為我們都住校,回家的時間也往往不同,所以見面的機會不多。暑假的時候與她天天在一起,我才發現她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話少了不說,還有了稀奇古怪的愛好,成了一個整天在廚房轉悠的廚娘。關於過去,她一直緘口不提,我只能猜想她的傷到底是不是好了。現在她終於能開口說出莫醒醒這個名字,不就表明她從陰影裡走出來了嗎?

  怎麼,鼓勵一下也有錯?傷腦筋。

  其實,如果米砂不打斷我,我會告訴她,就在放假的前一天,莫醒醒把我攔在了學校外面的那條小路上。自從那件事情發生後,她休學了好長時間,再來學校的時候,她好像很怕我,從來都不敢正眼看我。但是那天她一手捏著她的成績單,一手拿出一個小盒子勇敢地面對著我的眼睛說:「米礫,麻煩你把這個轉交給米砂好嗎?」

  「她在美國。」我說,「寄東西很貴。」

  很抱歉,我撒了謊。可前提條件是:這是米砂同學千叮嚀萬囑咐要我撒的謊。

  她輕輕地「哦」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很失望。然後,她把那個小盒子收了回去,細心地放進她的書包,對我說:「米礫,一直都沒機會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別別別。」我趕緊說,「是我的錯。」說完,我就轉身大步地溜掉了。

  這是那件事情以後,我們第一次正式的對話。聽起來,兩個人都挺寬容的。不過我很不喜歡這樣的對話,我寧願莫醒醒面對著我什麼也不說,我寧願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從我的腦子裡徹底被格式化,再也不會被任何人提起。

  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講,我羡慕米砂。

  我希望轉學的是我。

  但我心裡相當地清楚,為了把我整進天中,米諾凡花了十萬塊錢。如果才一年我就轉學,對於米諾凡這樣不僅要裡子更要面子的商人來講,不只是失敗,更是一種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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