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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我推開家門走了出去,沒有停留。我寧願相信是我的耳朵出了問題,也不要她這些虛頭八腦的道歉。因為如果她出自真心,就該把旅行包扔下,哪裡也不去。毫無疑問,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她唯一的親人,我希望她學會考慮我的感受,很可惜,這一次她還是沒有。所以,比她提前離家是我唯一可以表示反抗的方式。

  我回到學校,在宿舍的床上坐了一小會兒,覺得又餓又冷。空虛的胃讓我的情緒壞到了極點。我打了一瓶開水,繪自己泡了一包速食麵,在速食麵的味道裡我忽然非常非常想念日本料理。我覺得我應該大吃一頓,哪怕是一個人的晚餐也沒關係。

  藍灣大廈十八層的日本料理,三百八十八元一位。不算很正宗,但足以解饞。

  我用了很長時間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去——因為錢是個大問題。她沒說什麼時候回來,走的時候甚至沒給我多留點生活費,我不能亂花。

  另一個選擇是睡覺,一覺醒來,太陽照常升起,我依然可以驕傲地活著,期待奇跡的發生。

  估計是前一天晚上沒睡好的緣故,九點多鐘我就順利地進入了夢鄉。我夢見自己走丟了,好像是要回家,可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家在哪裡。我想給我媽打個電話,手機的按鍵又失靈了,怎麼都撥不出正確的號碼。這夢不長,但反反復複地做。直到我忽然被「砰」的開門關門聲給驚醒。

  一開始,我以為我還在夢裡,但我很快發現不是的,的確有人推門而入,喘息聲粗重且急促。

  我稍撐起身子,就看到門邊有一個白色的身影靠在那裡。我嚇得一身冷汗,順手打開放在枕邊的手電筒,朝著那個影子照過去,大叫一聲:「誰?」

  「別叫,是我。」對方倒是比我冷靜許多。

  聽那聲音我一顆心撲通回到胸腔,除了衛維恩,沒有哪個女生的嗓音會像這樣被塞了半塊廢鐵一樣的古怪難聽。不過為了確認一下,我還是用手電筒去掃她的臉,她下意識地閃躲,並舉起兩隻胳膊來擋。

  我這才發現,她居然戴了長而卷的假髮,赤腳站在那裡,手裡拎著一雙高跟鞋。雖然外面套著天中的校服,可裡面的衣服看上去叮叮掛掛的,宛如一個站街女,與平日裡裝乖賣巧的她簡直判如兩人!

  外面的雨一定下得很大,因為她全身都濕透了,冷的渾身直哆嗦,樣子狼狽之極。

  「神經病!」我關掉電筒,縮進被子裡繼續睡覺。

  估計是心虛,她沒有回嘴。我算是明白了,天中女生的名聲就是給她們這種人敗壞的。

  半夜,我卻又被來自下鋪的呻吟聲驚醒。不耐煩地翻了一下身,那聲音卻愈來愈響且聽上去越來越痛苦。說實話,我真有點火了。大聲呵斥她:「你有完沒完,要不要直接送你去火葬場!」

  她沒有回應我,只是繼續痛苦地哼哼。

  看來不抽她是不行了!我利索地翻下床,再次擰開手電筒來照她,發現她五官痛苦地扭曲著,臉色潮紅得可怕。我伸出手輕輕地碰她額頭一下,卻燙得我立刻縮了回來。

  她病了。而且看樣子病得不輕。

  管,還是不管?我腦子裡飛快地盤算了一下。管。非我所願;不管,萬一她真的出了啥事,我會不會因為袖手旁觀而擔責任?

  「給我電話,我打給你爸爸。」我在她枕頭旁一陣亂摸,但沒摸到她電話。

  「不!」她雖然燒得意識模糊,但依然非常堅決地說,「不要!」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她忽然伸出她冰涼冰涼的雞爪子似的小手抓住了我,然後我驚訝地發現,她手腕那裡縫了繃帶,繃帶上還隱隱透出來些許的血漬。 「藥。」她指著桌子上的一個瓶子說,「再給我兩粒。」

  她把我當什麼,傭人?我真想扔下她不管,卻發現她放開我,頭一歪,很快又處於半昏迷狀態了。

  我有些怕,推她一把,想看看她有什麼反應。就在我再次決定「關我屁事讓她去死」的時候,我聽到她似乎喊了一聲:「媽。」

  我疑心我聽錯了,但她又重複地喊了一聲:「媽媽。」

  我俯下身,看到一顆大滴的淚,從她的眼角滑落了下來。

  我承認,我就是在那一刻,對她動了惻隱之心。

  我把她的手放回被窩。倒了一杯開水,依她所言從藥瓶裡倒出兩粒藥,把她扶起來,喂她吃了下去。

  她一定非常渴,吃完藥,一口氣把整杯水都喝了個精光。

  給她喂藥的時候,我摸到她身上的衣服是潮濕的。這才發現,她昨晚只是換了外衣而已,內衣的領口和袖口都散發著冰冷的潮氣。這個嬌生慣養的笨女人,是有多麼不會照顧自己!

  我用涼水弄濕了毛巾,放到她額頭上。她已經燒迷糊,不停地說胡話,一開始那些話還稍稍有些靠譜。比如:你不要我,我也不稀罕你……考試怕什麼,小考小對付,大考大對付。下雨就下雨唄,我也不要打傘……她說會兒停會兒,話題不斷轉換。可當她說道「皇阿瑪,我要吃大餅,兩面煎」的時候,我拿著毛巾的手不由地停在半空中,我認真地想。她會不會因此燒成一個傻子,或者一個廢物。

  最重要的是,她手上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我並不想知道答案,我只希望她不要再煩我。如果實在不行,我準備去值班室敲門,把她直接扔給那個凶巴巴的女胖子拉倒。不過好在藥物慢慢起了作用,她終於安靜下來。我也困倦到了極點,爬上床再度睡去。

  我再醒來的時候,雨終於停了,但天還是陰的,陽光微弱地照進窗櫺,照在衛維恩蒼白瘦削的臉上,她還在沉睡,但一夜過去,她臉上的潮紅褪去了,臉顯得近乎透明的白。我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個人,我們彼此沒好感,但是昨晚,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竟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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