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Ⅲ | 上頁 下頁 |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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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像忽然決定了什麼一樣,推了推眼睛,對我說:「馬卓,看天。」 我抬頭,以為有流星雨,但仔細一看,晴朗的夜空裡,只有幾顆碩大明亮的星星散佈著,並無掉落的意思,遙遙的放射著微微發抖的白光。 「我導師研究的一顆星,76年才出現一次,但他從沒放棄過。」 我微微皺眉,看著他。 他正仰著頭努力看著夜空,繼續說:」你看,這些星星的光芒,都是從遙遠的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前投射過來的。你能想像嗎?它們這麼無私,比所有人類都要無私,它們照亮黑夜,照亮每個人,直到人類毀滅重生過幾番了,它們仍然在那裡。」 「那麼你確認的是什麼呢?」我說。 「天體物理學是最寂寞的科學,因為全世界享有盛名的天體物理學家只有一個,他叫愛因斯坦。但在我看來,天體物理學,也是地球上最浪漫的一門課,一生守望一顆星,你說浪漫不浪漫呢?」 我重新抬起頭,目視天空中的繁星,那光輝像被肖哲的話語賦予了純潔的魔力,照的我心裡充滿了力量。 「我確認的是,我將做那個仰望星辰的人,就從今晚開始。因為,這是我生來的使命。」 坦白說,此時的肖哲讓我感動,感動之余還有些許震撼,我從沒想過一向書生氣的他竟有這麼大的氣魄和執著,他的胸中藏有一整個宇宙。和它相比我的理想是如此寒酸,成為律師不過是為了安身立命,養家糊口,說到底,為了我脆弱的安全感罷了。 誰說不是呢? 那麼,我是不是應該拒絕方律師的邀請呢? 特別是,如果他邀請我,只是希望我能夠替他保守秘密的話,我就更不能接受這種帶有某種交易性質的安排了,不是嗎? 醫院離阿南家並不遠,我們步行不到15分鐘就到了家。我抬頭看到屋子裡的燈還亮著,想必阿南一定還在等我。 肖哲的帽子已經歪到一邊,大半個腦殼露了出來,鼻子也凍得通紅,我替他正好帽子,又從脖子裡解下我的圍巾,替他圍上,對他說:「今天謝謝你了。」 我正想說回去的路上慢一點的時候,他卻絲毫沒表現出要回家的意思,而且興奮地跺了跺腳:「馬卓,謝謝你對我這麼貼心。快,我們上去吧,不然阿南叔要見怪了,以為我們倆又在搞什麼鬼名堂呢。」 「你不準備回去嗎?」 「阿南叔沒告訴你嗎?」他大驚小怪的說,「我們學校宿舍這幾天已經沒得住了,暖氣停了,阿南叔特批我來睡你家沙發,我行李都帶過來了。」 不是吧?我還在思考這個可悲的事實,他已經又開口了,「我接了教授安排給我的重要的活,今年也沒空回家過年了,不介意我跟你們家一起吃餃子過年吧?」 「我介意。」一個冷冷的聲音在夜色裡響起,不過說話的人不是我。我驚訝的回頭,卻感覺整個身體已經硬生生的撞上了一個人。 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臉,他已經緊緊把我摟入懷中,對著一臉驚愕的肖哲說道:「這位同學,我忍你很久了,在我沒動手以前,你最好自動消失。」 當我意識到他又再度「空降」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掙脫了他的懷抱。 我並不怎麼用力就輕而易舉地脫離了他,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一點兒也沒強求,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在我身後稍稍退後了一小步。或許是看出了我的意願,肖哲走上前,伸出手想要將我拖到他身邊,可是他的手還沒觸碰到我的胳膊,站在我身後的人就忽然間伸出腳來,一腳揣在肖哲的胸口,果斷地將他踹翻在地。 我尖叫了一聲,回頭罵他:「你瘋了!」 他很冷靜地回答我:「如果是,也是你逼的。」 我這才看清他,這麼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皮衣,和上次見面相比,頭髮又剪短了,唯一不變的,是他眼神裡的凜冽,讓四周的寒意更勝一籌。 我不敢與他對視,掉轉頭,看見肖哲充滿怨懟的眼神。他就那樣坐在地上,好像也不打算起來,我的那條羊絨圍巾,已經被他用雙手絞得不像樣。我想走過去把他拉起來,他先於我「噌」地站起來,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塊磚。 我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麼的時候他已經舉起那塊磚要往前沖,我腦子裡只能回憶起跆拳道那基本的幾招,一個擋拆,他沒防備,手一松,轉頭掉在地上,發出沉沉的一聲「咚」。 他不依不饒,走遠,想撿起磚,一不留神,自己又摔了一跤。 他身上穿得厚,想必應該是沒摔著,但那當胸的一踹,就算沒傷也夠他喝一壺的,可是他卻半點也沒猶豫,又爬了起來,三下五除二除掉自己的外套,只露出一件薄薄的羽絨背心,伴隨著一聲低吼,他已經擺好了比武的架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拿——命——來——」 我真害怕他發起狂來,趕緊拉住他說,「你先上樓去,好不好?」 「馬卓,現在這種情況你不要做什麼和事佬了,哀兵必勝,我已經打算豁出去了!」 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深夜,他已經凍得牙齒打架話都說不利索了。我從地上拾起他的外套,抱住他的頭,把他拼命往樓梯間裡推。可是令我沒想到的是,當我好不容易穩住肖哲,再往身後看時,他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怕了!」肖哲興奮得一把摘掉蒙蔽視線的大外套,不無得意的說,「走,我們回家!」 我下意識地又推他一把,他絕望地朝後退了一下,眼神裡有令我不願與之對視的質疑和不安。 「你回去吧。」我說。 (20) 「馬卓你這是怎麼了,阿南叔在等你。」 「是朋友,就繼續替我撒謊。」 「馬卓!」肖哲一把拉住我說,「他已經走了!」 他抓我很緊,我怎麼用力都擺脫不了他,沒法了,只能一腳狠狠跺在他的腳上,他穿的是球鞋,一定很疼,但他依然死命拽著我,恨不得把我一頭扛到肩上才甘休。那感覺,就像我是那個眼看著要往懸崖上沖的人,而他就是那個見義勇為的救我一命的大英雄。 「肖哲!」我大聲喊他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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