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Ⅲ | 上頁 下頁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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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藥,毒藥。他和他的名字一樣,我難以抗拒。 多年前他在這個屋子裡把我打得遍體鱗傷,如今我們在這裡,我卻成了撫慰他傷口的人。還有很多話我來不及問,但已經不再重要。沒有什麼比擁抱著他更讓我有勇氣。哪怕他現在掐著我的脖子,要致我於死地,我發誓也不會再有任何掙扎。 這一切只因為,我在他眼裡的孤單裡看到我自己,這些年,其實我也一直這樣孤孤單單的,不是嗎?一個人讀書,一個人坐地鐵,一個人吃盒飯,一個人悲傷,一個人快樂,一個人辛苦考慮自己的將來,一個人遠離愛情。 「我的。我的。我的。」他在我耳邊重複著簡短的這兩個字。 我不想發出任何聲音回應他,這排山倒海的幸福令我恐懼,恐懼這夢境隨時會醒來,而那首纏繞我生命的如魔咒一般的離歌,又會無可抗拒地在耳邊響起。 我配擁有這樣的幸福嗎?我配嗎? 我只是抓住自己脖子裡的護身符,緊緊抓住,不為什麼原因。 僅僅這一刻,我真的已經足夠。或許我的血液裡有她的因數,義無反顧,不懂危險,就算付出生命的代價,也願意含笑九泉的吧。 只是他會不會懂呢? 不知道幾點,他起身,點了一支煙。我將床頭燈打開,頭靠在靠墊上看著他。他伸出一個手指,溫柔地在我睫毛上捋了捋,嘆息說:「你終於是我的了。」 我捏捏他的下巴表示回答。他又嘆息說:「她終於嫁了。」 「高興點吧,」我說,「她這樣選擇,總有她的原因。」 他摟住我,吸著煙,跟我說故事:「十三歲的時候,我就在地下賭場給人當小弟,其實就是個充場子的。她在一個美容院裡做服務員,我沒錢了,就去找她要。我那時候被人騙,和人炸金花輸了兩千塊,她就偷了店裡老闆的錢給我還債,結果被抓了現行,帶到警察局裡蹲了幾天。那老闆是個色鬼,自己有老婆,看上了她,非叫她陪他,說這件事就不追究了,她就當眾把口水吐在他臉上,後來這事不知道為什麼被那時候帶我的老大知道了,他不知道想了什麼辦法把她弄出來,我一不留神,他們就好上了。那應該是她第一個男朋友,那人是個跛子,我親眼見過他揍她。就用那根拐杖,很粗的。你別看她平時顯得多威風呢,在他面前就嚇得跟那小耗子差不多。不過多虧那跛子,她才自己租了個小店面,幫人做做美容什麼的,掙了點錢養活我們兩個。後來我問她,『他打你,你還和他好?』,她從櫥裡拿出一個碗,在桌邊敲,把那只碗敲破一個口子,說:『要麼呢,你自己跑路去掙大錢,要麼,你就拿著這個出去討錢。』我差不多那個時候才懂事,知道她不容易。」 「為什麼又認識于禿子了呢?」我被他的故事吸引,忍不住問下去。 「也是個巧合,」他說,「我偷了于安朵的錢,後來又搞得于安朵自殺,他爸找到我家,要取我的命。她替我求情,結果于禿子看上了她的美貌,開始追求她。我那時候天天闖禍,她那個小的美容院,光替我賠債就不夠的。于禿子給了她些甜頭,她就老老實實關了美容院,陪他逢場作戲去應酬。她沒了生計,於德海就更是吃定她了,要麼怎麼說他老奸巨猾?當然如果不是有我這個討債鬼在,她不需要這樣出賣自己的。或許找個好人就嫁了,過著太太平平的日子。你看現在,她還年輕漂亮,去嫁了這麼一個糟老頭子,是我欠她的,這輩子我都還不了。」 說完,他扔掉煙頭,用手捂住了他的臉。 我伸手拉開他的手,握住他的掌心。然後我靠近他的臉,主動送上我的唇。他正要回應,電話卻響了。他看了一眼他的手機,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他拿著手機走進了洗手間。 其實是多此一舉,因為四周太安靜,舊房子本來也不隔音,所以我可以很清楚地聽到他在洗手間裡說話的聲音。 「怎麼回事?」他仿佛遇到什麼令他吃驚的事。 一陣沉默之後又聽到他說:「不用接,我自己打個車很快的,你照應好他,我查下明天最早一班飛機,儘快趕回來。」 對著電話那邊的那個她,他的聲音出奇的平和成熟,完全不同於和我說話時的霸道與無理,好像另外一個人。 我從夢境裡迅速跌出來,抱住雙腿,渾身冰涼。 他在洗手間呆了一會兒,終於走回床邊。跟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誰?為什麼對不起?」我問。 「我得趕回去。」他說,「有點急事。」 「什麼事?」 他不肯答,與此同時,他打開了衣櫥,把一個黑色的小型皮箱取出來,打開。 我驚訝地看著他做的這一切,繼續問:「你專程趕回來參加夏花的婚禮,如今又急匆匆要走,這算什麼?」 「真的有急事。」他說著,從皮箱的夾層裡取出厚厚一遝人民幣,大概有四五萬,他把錢放在我手上,說:「這些錢,麻煩你明天替我交給夏花。」 「難道你不該自己給她?」 「我要走了,現在到機場,可以趕上最早一班的飛機。」他的口氣變得很嚴峻,乃至於陌生,以往這時候,我就知道刹車了。可是今天我實在是忍不住,把一打錢向床上扔去,然後我下了床,利索地穿好衣服,走到門邊,聽到他在我身後說:「馬卓,如果你今天走出這個門,就永遠不要再回來,我們不會再見。」 我走到院子裡,我在那裡停留了幾秒鐘,其實我還是希望他會追出來,從後面抱住我,懇求我不要走。但這不是他的風格,不管是當年那個戴鴨舌帽的桀驁少年,還是今天這個穿英倫西裝的英俊男人,都做不到這一點。我很想回頭,但我分明聽到他房間裡傳來電話的聲音——很明顯,他已經在打電話詢問最早一班的飛往深圳的航班時間了。 一切不過是畫了一個圈,又各走各路。 他還是他,我也還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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