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Ⅲ | 上頁 下頁
十二


  她笑著點燃一根煙,吸了一口,說:「我在想,如果肖哲在的話,他會不會勇敢地沖上去和她搏鬥?」

  我還沒回答,她自己笑得彎下了腰,連連擺手說:「光是想想都可笑啊,絕對不可能,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我贊同:「偷偷地撥110比較符合他的風格。」

  我們笑作一團。

  其實也不是那麼好笑的事,但可以讓人好笑的事仿佛越來越少,於是笑點就變得越來越低。總的說來,和顏舒舒在一起的時間是輕鬆的。她也算是我舊的記憶裡最捨不得剔除的那一部分。

  快清晨時,她睡著了。睡之前,她無數次囑咐我要叫她起來送我去機場。但我還是沒忍心,替她做了一個三明治放在廚房,就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我定的是早上八點的航班,我到機場的時候才六點半不到,機場人煙稀少。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發的多是商務人士,個個表情嚴峻,或是端著咖啡,或是看手機和手錶,表情拒人於千里之外。登機之後,我的座位靠近窗戶,陽光漸漸開始加劇。我摸摸腫脹的眼皮,戴上眼罩,打算睡一覺。

  可是卻怎麼也睡不著。

  飛機起飛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十八歲那年,坐在飛機上,我握著他給我買的新手機,立下的誓言——「請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

  但現在,我早就決定不回去了,不是嗎?

  我喜歡上了北京,喜歡了這個城市的巨大、忙碌、空蕩,甚至無情。因為在這裡,我才有足夠的能力生長,爆發,從而真正長出一個全新的我。

  下了飛機,我就給方律師打了一個電話請假。告訴他家中有事,我要後天才能去上班。他關心地問我需不需要幫忙,我說不必只是小事不用擔心。就在電話放回口袋的那一刹那,我一抬頭,好像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心快要跳出胸腔。

  仿佛記憶中他第一次出現在我的視野裡,帽檐扣得低低的,但呢個下巴獨特的輪廓卻叫我永生難忘。

  茫茫人海,竟然能在異地的機場憑著他那副下巴彼此重逢?電視劇這麼演都會被罵的。我譏笑自己,看來這四年,我忘記的事情不只一句誓言。

  我買了機場大巴的車票,登上車,尋到最後一排的位子坐下。連續24小時沒有睡意的我,摁著發痛的太陽穴,戴上了IPOD的耳機。

  陳奕迅唱:

  「頭沾濕無可避免
  倫敦總依戀雨點
  乘早機忍耐著呵欠
  完全為見你一面」

  我看向窗外,南京的空氣不見得比北京新鮮,到處灰撲撲的,早晨九點,城市準時蘇醒,排放污染物,蒙蔽一切。

  「尋得到塵封小店
  回不到相戀那天
  靈氣大概早被污染
  誰為了生活不變」

  把音量調小,我微閉著眼睛,揉著太陽穴。

  「越渴望見面然後發現
  中間隔著那十年
  我想見的笑臉只有懷念
  不懂怎去再聊天」

  恍惚中,竟然又看到那個熟悉的人,跟我同一輛大巴。可惜等我張大眼睛,他已經落座,第一排的位置。車子發動,我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勺,我稍微側頭,看到他的穿著——是現在流行的英倫小西裝。

  夏澤,西裝?

  我笑了。

  怎麼可能是他?

  我閉著眼睛繼續聽這首叫做《不如不見》的歌。胸口離開我十幾個小時的護身符回到應有的溫度,總算令我心安。

  到站後,我睜開眼,下意識地往前看,那個座位上的人已經不見了。我下了車,遲疑著要不要打個電話提前告訴阿南,最終還是決定放棄。既然都「驚喜」了,就索性「驚喜」到底吧。

  我到長途車站去買票,很不巧,上一班已經開走,要等一個多小時才有下一班車。我不想吃飯,就到水果攤買了兩個蘋果,又去超市買了一瓶優酪乳,透過潮濕的玻璃窗,我好想又看到那個穿英倫西裝的人,轉頭,卻誰也沒有。

  一夜沒睡,只能怪這舊環境舊空氣讓我產生不該產生的幻覺。

  喝掉一大瓶優酪乳,輾轉數小時,終於回到熟悉的城市,熟悉的社區,可是,門口的那個熟悉的「果果超市」卻憑空消失了,變成了一家美容院。

  我站在那裡,看著那個美容院的大招牌,心像被誰無端挖去了一大塊,疼得快不能呼吸。

  如果說他賣掉縣裡的那個超市,是為了在市里開一家更大的,那如今他又賣掉這家市里的超市,難不成就是為了把超市開到北京去麼?還是應為北京房子的壓力,讓他不得不做出這樣的一個選擇?

  看來,我回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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