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Ⅱ | 上頁 下頁 |
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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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阿南終於回過頭,很嚴肅地告訴她,「答應幫你的事我一定會幫,但事情過後,我不希望再看到你,還有你弟弟。」 楞了一小下,夏花溫柔地委曲求全地答道:「好的,馬,哦不,張先生。」 說完,她迅速地跳下車,我來不及替她查去嘴角最後一顆糖渣。她的背影像一個細弱的橡皮屑,慢慢被風擦成絲,變成碎點,然後就消失了。深夜的天,像張狂的黑色洪水,不知把她卷到了何方。 我只是覺得心疼,不知道她有沒有地方可去,又能去哪裡。車子發動以後我忍不住打她電話,可是她又關機了。 阿南盤問我:「這麼晚了還在給誰打電話?」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說話?」他的明知故問讓我忍無可忍,終於沖他喊了起來。 他還是不理我,只是發動了車子。我滔滔不絕地抱:「你可以不遠萬里的跑到四川去獻愛心,為什麼你對周圍需要幫助的人卻是這種態度?你可以馱著幾大車的物資去接濟災民,為什麼卻把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丟在深夜的街頭?」 「你懂什麼,這完全是兩回事!」 「你不覺得她們很像嗎?」我故意問,不想讓他好過。 「不覺得。」他故作鎮定,但他的話很快露出了馬腳,「她們不像,沒有人能和你媽媽長得像。」 我等在那裡答他:「可我壓根沒有提我媽媽。」 他敗給我。接不上話,不過好象也不想接。也許是車內的氣憤太壓抑,他擰開車載收音機,此刻播放的是電臺的夜話節目,女主持人深沉的念著一段歌詞: 懷緬過去常陶醉 一半樂事一半令人流淚 快樂永記取 悲苦心刻藏骨髓 在這個令我全身起雞皮疙瘩的夢囈的聲音裡,他把車開得像飛機。 我靠在椅背上,聞到車廂後她留下的氣味,奇怪的是,剛才還有些油膩的氣憤此刻怎麼竟然化作無形,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香了? 這種香,是不是也叫「毒藥」?我是否和她們一樣,都格外眷戀這特殊的氣息,胡思亂想中,我忽然覺得無比困倦,只想趕緊回到我的小床上,快快地沉沉地睡去。 知道他被釋放的消息,是在六月下旬。這時,高考已經結束,女生宿舍的四樓差不多已經搬空,校園青草正盛,終日回蕩著憂傷的驪歌。 因為死者家屬有後臺且不依不饒,他的案子費了不少周折。這其中,阿南也幫了不少的忙。歸根到底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好人,再說不管不管,能管的最終還是都管了,消息是週末的時候他在飯桌上告訴我的。我盛湯的手停在半空中,微笑著對他說:「挺好。」 謝謝上天,這些天壓在我心裡的巨石終於落下。 「若不是見他們沒父沒母——」阿南說到這裡,我已經打斷他,「我知道的,謝謝你。放心吧,我一定會遵守自己的諾言。」 我變得乖巧,他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替我夾了一塊排骨,然後轉了話題:「奶奶說最近沒啥事,要上來跟我們住一陣。」 「挺好。」我說。 「你們也要期末考了吧?」他說,「複習得咋樣?」 「挺好。」 原諒我詞彙單薄,只因為此時此刻,浮在我腦子最上方的,只有這一個詞。好不容易吃完晚飯,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倒到床上,用枕頭把臉蓋起來,深深地呼吸。 他沒事了,真的挺好。 我給夏花打電話,想和她分享一下喜悅之情,可是她的號碼已經停機。我只好給王愉悅發了個短信,讓她趕緊把這個好消息轉告于安朵。消息剛發出去,屋外忽然響起門鈴聲,可是奇怪老半天都沒人去開門。門鈴不屈不撓地響了好半天,我只好起身去開門。聽到衛生間裡傳出水流的聲音,原來他在洗澡,難怪聽不見。 我走到門邊,從貓眼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手裡拎著一大堆東西,正踮起腳尖往裡張望。我把門打開,她下一跳,退後一步,看著門牌問:「這裡是張阿南的家嗎?」 「是的。」我說。 「你是誰?」她好奇地打量我。 「我是她女兒。」 「哦,你好!」女人熱情地說,「天熱了,我在老家帶了些可以防暑降溫的好東西,送過來給他。」 我不知道該不該替他做主收下,於是靈機一動說:「他不在家,要不,你下次再來,記得事先給他掛個電話。」 「好吧。」女人正要走,卻又回國身來打量我,好奇地問:「你多大了?」 「這位大媽,難道你不知道,問女生年紀是很不禮貌的事情麼?」我說完,把門砰地一聲拉來關上了,過了好一會兒,屋外才傳來那個女人下樓的腳步聲。其實關門的刹那我就有些後悔,跟他生活這麼多年,我好像都沒有學會對他人的溫和,反倒是很好地繼承了她的尖酸刻薄,改都改不掉的壞毛病。 正好他洗完澡出來了,我告訴他說:「剛才來了一個女的,說要給你送禮。不過我沒收。」 「挺好。」他說。 學得倒是挺快。 我看他一眼,問他說:「她誰啊,追求你嗎?」 他一賴到底:「我都沒見著人,哪知道是誰!」 「我覺得她很不禮貌,問東問西的,我都說我是你的女兒了,她還不信!」 他哈哈笑著說:「不信的人又不是她一個,隨他去吧。」 我白了他一眼,進了洗手間。我在洗手的時候發現他的手機放在洗臉臺上,一定是剛才忘了拿出去,我替他拿起來的時候正好來了一條短信。他用的是多普達的手機,短信剛來的時候會直接顯示在螢幕上。 那是你挑嬌滴滴的短信: 阿南哥,明晚做好火鍋等你,你不來我就一直不吃。 我把手機放回了原處。 一定是剛才那個女的!這讓我心裡稍微有些不爽。在我看來,讓他動心的女人,不光要會做火鍋吃,會送禮,還一定要比林果果漂亮才行。 第二天晚上我仔細觀察他,他並沒有出門,這讓我松了一口氣。 不過那些日子他好像真的挺走桃花運,不少女人都對他有點意思。除了那個找上門來的女人,還有一個什麼公司的女老闆,沒事就開著車到超市找他「談談生意」什麼的。奶奶知道以後嘴都合不攏,還趁他不在的時候偷偷問我:「馬卓,你想要個啥樣的媽媽,年輕的,漂亮的,還是會幹活的?」 好像他是皇帝,有千萬妃子站在他身後隨他挑。 不過話又說回來,寂寞這麼多年,也該輪到他風光風光了。只是最後的結果猶如一個充滿玄機的令我好奇的迷,讓我有一窺到底的欲望。 我停不下我的猜想,直到期末考試如洪水猛獸般來臨,將這些細枝末節完完全全淹沒在習題之中。 或許是心情不錯,那次考試,我發揮得也不錯,全班第一,全年級第三,總分領先肖哲八分。 老爽公佈分數的那天,肖哲做出拿牆撞頭的假動作以後,對我說:「謝謝你,馬卓,你讓我有了更上一層樓的勇氣和信心!」 王愉悅就在這時跑到我們班來找我。我出去,她很高興地對我說:「安朵從南京看病回來了,醫生說她沒問題!她請你放假後到她家做客。」 「謝謝。」我說,「她有何打算?」 「期末考當掉了,她想降級,不過她爸想替她轉學。」王愉悅說,「也許過完暑假,她就要去南京上學了。」 「是嗎?」我說,「她沒事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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