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Ⅱ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我提醒她:「可是他現在已經這樣了,你就算付出生命,也救不了他啊!」

  「我救不了,我爸可以救。可惜我爸爸不許我們來往,他從來就沒許過,所以,他要弄死他,他不要他活。馬卓你知道嗎,每個人的身上都拴著一根死亡線,這頭連著自己,另一頭連著他愛的那個人。我沒辦法了,再也沒辦法了,我就想到了你。」

  她的敘述到了這裡,才把一直無法聚焦的視線挪移到我的臉上,我看到她因為自己的敘述而臉頰通紅,但是她口齒仍然非常伶俐,繼續長篇大論地說下去:「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毒藥提起過,我爸爸最愛的人是他的姐姐夏花。而夏花最愛的人,是她弟弟。可惜夏花走了,除了毒藥,沒人知道她會在哪裡。所以,請你去找毒藥,問到夏花在哪裡,再替我去找到夏花,讓她出面來搞定我爸,只有她求我爸爸才有用。而我爸爸只要肯幫忙,我想他說不定不會有事。馬卓,你說好不好?」

  我還在思索她說的那些複雜的話,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突然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你放心啦,只要他沒事,他跟誰在一起我都不介意的,真的,我不介意。」

  她的語氣輕的像一根柔軟的髮絲,那麼輕鬆,連哽咽都沒有,我卻像被嗆住了似的一下子濕了眼眶,我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拂過層層紗布,觸到了她的指尖。她的皮膚滾燙的,把熱氣傳遞給我一貫冰冷的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那一刻我們像一對小姐妹一樣,好像忽然親密無間了。但這樣的親密無間,絕對不是像和顏舒舒那樣的,它更多的是一種超乎尋常的同情和理解。

  握著她的指尖,我們倆的心好像變成了兩面光潔的鏡子,互相對望著,所有的懷疑和怨恨都冰釋瓦解,從此照亮了彼此心上的紋路。

  那一瞬間我的另一隻手觸到了我放在口袋裡的鑰匙,我忽然想起了,那上面掛著一把小剪刀。

  我迅速掏出鑰匙,用小剪刀替她剪掉那些橡皮圈。這是一件很費勁的工程,她對我說:「馬卓,不用費勁了,我爸也該回來了,他處理這個飛快的哦。」

  我沒理她,繼續剪。小剪刀不太使得上勁,不行的時候,我就用牙咬。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我也曾經這樣救過她。自那以後,我就跟著她離開了雅安,飛向了一個新的天地。這麼一想,我越幹越來勁,拇指和食指因為太努力地剪項圈而隱隱作痛我也沒停下來,知道剪掉最後一個牽絆,我坐在那裡,揉著手指,動也不想動了。

  「謝謝你,馬卓。」重獲自由的她動了動身子說,「你真倔,別我還倔。」

  我捏著紅腫的手指跟她談條件:「你答應我不要再自殺,我答應你去找夏花。」

  「真的?」她聽我這麼說,兩眼放光,然後就不停地點頭。

  「要守信用。」我說。

  「一定!」她繼續點頭。

  就在這時,我聽到她家樓下傳來十二點的鐘聲,「當當當當」像是教堂裡傳來的一樣,安詳而神秘。這個時候門被推開,傭人端了一碗粥進來,她直接按了門旁的一個開關,屋裡最大的一盞吊燈陡然亮起,整個屋子裡連一個陰暗的角落都找不到了。她一抬頭看見我,嚇得我大叫起來:「你是誰?在這裡幹什麼?!」

  「朋友陪我聊天,沒事。」于安朵忽然受了強光的刺激,只是眯著眼說,「你先出去吧。」

  傭人手裡的粥往地上一放,飛奔下樓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打電話給于安朵的爸爸。我走到門邊,端起那碗粥,走到于安朵床邊說:「快吃吧,別涼了。」

  她微笑著來接。我才發現她手腕上綁著很厚的紗布,根本不方便端碗。我把粥端回來,一口一口的喂給她。她呆了一下,但馬上就乖乖地張開了嘴。一碗粥很快就被她吃了個精光。她微笑著對我說:「馬卓你知道麼,這是我三天來的第一頓飯哦。」

  「以後天天都要吃。」我說,「不讓哪有力氣等我的好消息!」

  于安朵顯得很興奮,很大聲地回答我說:「我相信他沒事,我也相信他不會殺人。我還相信,你一定可以救他!」

  門外又傳來聲響,我以為傭人又上來了,轉頭卻看到王愉悅,她的眼睛停留在我手裡的空碗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怎麼覺得她眼睛裡有淚花?

  過了很久,她走過來,接過我手裡的碗,對我說了一句極度雷人的話。她說:「老大,以後您有事儘管吩咐,不管上刀山下火海,在下萬死不辭!」

  (4)

  艾葉鎮在清晨的霧色裡,像一艘靜靜停泊的綠色小船。

  我坐的是早上最早的一班公車,跳下車的時候,八點不到。這個時間,本來是應該天中早自習結束的時候,可是我謊稱頭痛要去醫院看病,讓吳丹替我請了假。為了能趕回去上下午的課,我下了車就一路飛奔到她家,大門沒鎖,一推就開了。我高聲喚她的名,可是無人回應。

  這麼早,她會去哪兒?

  難道,她已經不住在這裡麼?如果真是這樣,我改到哪裡才能找到她呢?好在這個可怕的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打消了,因為我看到了桌上的半杯茶,還散發著嫋嫋的熱氣,我用指尖碰了碰杯子,估計她只是出門了,而且門沒鎖,應該不會走得太遠。

  我轉身來到院子裡,貪婪地呼吸著鄉間清新的空氣。心想著要是有一天老了,也來這樣的地方度日,應該是不錯的選擇。只是不明白像夏花這樣一個年輕美麗的姑娘,怎麼可以耐得住鄉間生活的寂寞和孤單?

  我等了她大約半個多小時,都不見她的人影。說不定她是帶著她心愛的蘇菲瑪索出去散步了呢。這樣一來,就不知道該何時才能回了。我看著不遠處的那座小山,那個曾經被他形容成「吃人穀」的地方,自從上次在那裡見過不想見的一幕後,我再也沒去過。

  既然她不在家,我決定先去那裡看一看。

  我所沒想到的是,我到達懸崖頂就看到了她。她背對我坐著。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外套,坐得很直,不知道在看什麼,想什麼。

  我叫她的名字,她轉頭,看到我,也不驚訝,只是說:「是你啊。」

  好像我是一個隨時都可以路過的朋友。

  這樣處變不驚的人,真是人間少有。

  她一定是感冒了,才張口就一直咳嗽個不停。我到她身邊坐下,發現滿地都是散落的各種煙盒以及煙頭,雖然懸崖頂上吹著微風,但是吹不散她身上濃得化不開的煙味,不知道她已經在這兒坐了多久,咳嗽還抽煙抽得那麼凶,真是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

  我思考著該如何把毒藥的消息告訴她,誰知我還沒開口,她說話了:「你應該早點兒來,這兒的日出很美。」

  「你專門來看日出的?」我問她。

  「不是專門。」她糾正著,「只是順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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