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Ⅱ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在我心底裡有一句話,直到顏舒舒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時我都沒敢說出口。那就是:「別離開我,好嗎?」

  我想我沒有資格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為她原本就不屬於我,我沒有權利支配任何一個人。我縮在宿舍的床上,抱著她留給我的一對表,聽著秒針細碎的滴嗒聲,終於小小聲地哭了出來。

  哭累了之後我從床上坐了起來。吳丹這個星期沒有回家,她提著水瓶走進來,開了燈,對我說:「她走了?」

  我點點頭。

  她一邊嘟囔著:「終於清靜了。」一邊拿了毛巾走出宿舍。不一會兒,我就聽到隔壁廁所傳來的嘩嘩的水聲和笑聲。

  地球少了誰都轉,世態一貫如此荒涼。

  沒有人在乎我的離別和這樣的離別對我的意義。

  我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給他發短信我要去見他。他告訴我他有事正要出門,不過如果我去,他可以在家等我。

  我走出宿舍才發現下雨了,這是一場奇怪的雨,說來就來。四月的夜雨有著刻意擠出來的憂傷。一會兒緩一會兒急,下得毫無章法。我沒有打傘,也懶得回去取,雨水很快淋濕了我的衣服,讓我從裡到外一片潮濕。

  這樣正正好。

  我在校門口看到肖哲,他也沒打傘,傻傻地蹲在那裡。我沒有打擾他,他也沒有叫我,不知道是不是沒有看見我。

  跳上了108路公車的那一刻,一切都有些恍若隔世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緣故,車上的人出奇的多,互相擠逼著,手裡的雨具滴著髒水,頭油和橡膠的味道攪合在一起,叫人喘不過氣。

  我被擠到中間的車門旁邊,扶著一根冰涼的柱子,正好可以貼著窗玻璃看到外面,車行不暢,忽快忽慢,我大腦空空,快到站的時候,車子停在前一個十字路口,我從窗玻璃上辨認出他,手持著一把傘,好像在往我的方向眺望。

  窗外亮起的路燈本來應該是暖黃色色調,被雨水沖淡,變成冷寂黯淡的灰黃。依稀辨認出他之後,寒冷一下子被化開,我的淚水緊跟著湧上了雙眼,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竟然這麼想他,想得幾乎不能自持。

  漫長的紅燈過去,車挪動了一會兒,車門終於打開,我彈下車,他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擁我入懷。周圍的人或許在側目看我,但我顧不得這許多,也許只有放肆能讓我好過些。黑色的雨傘撐在我的頭頂,我抬起臉看他,他也低頭看我,但是傘擋住了光線,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除了他下巴獨特的線條。我努力對著那個堅毅的下巴笑了一下,但估計一定是比哭還要難看的怪表情。

  他竟然鮮有的沒有取笑我,而是把我摟得更緊些,陪我大步從那條窄得宛若一根盲腸的小巷子裡走過。

  我任由他抱著,聽著雨水顆顆滴落在繃緊的尼龍布上的聲音,好像聽著隔世的擊鼓聲,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到他家門口。

  門竟然沒鎖,他用腳尖點開門,拉我到屋裡。我已經好久沒來這裡,院子裡的葡萄藤又長出嫩嫩的青葉,在雨水裡抖索著。那條漆黑的狼狗一動不動地蹲在門旁,看著我的眼神好像也帶著某種畏懼。在他的屋簷下,好像一切生物都顯得不敢過於放肆大膽似的,偏偏今晚,我決心要做個例外。

  他把傘收攏在牆角,走到裡屋,一手抱著一個臉盆一手拎著一個熱水瓶走出來。堂屋的燈泡已經舊了,再加上夜色已經來襲,屋裡能見度很低。我看著他挽起兩隻衣袖,把熱水倒進臉盆,又放進去一條新的毛巾,又轉身拿了一瓶礦泉水,倒進去半瓶,試了試水溫,然後用大力擰了一把毛巾。我在桌旁一張凳子上坐著,看著他做這一切。其實我無數次都想開口,跟他說話,我想告訴他,我很冷,很孤單,我很想他。但我什麼都沒有說,我更願相信,哪怕我什麼都沒說,他也一樣的懂我。

  我們是會在一起的,我不會輸給任何人。

  雨更大了,風把木頭窗戶吹得格棱棱地響。

  他走到我身邊,俯下身,用那塊嶄新的毛巾在我的臉上輕輕擦拭,低聲說:「一定是哭過鼻子了,瞧這小臉花的。」

  肌膚一接觸到那熱熱的溫度,剛剛收緊的眼淚好像又要忍不住了似的,腹腔中也仿佛滾動著某種熱浪,就要發作。他擦完我的臉,又來擦我的頭髮,潮濕的毛巾,把我原本有些潮氣的頭髮弄得更濕潤了,因為前一天剛剛洗過頭,仍然殘存的香波味道好像催化了我的某種衝動。我把一隻手覆在他的大手上,另一隻手順勢伸過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好像沒準備我會這麼做,遲疑了一會兒,忽然左手在我腰上一用力,把我整個抱了起來。

  我像條八爪魚似的盤在他身上,雙手緊緊勾住他的脖子,臉也貼近他的。耳邊的雨聲忽然變成了低聲的呢喃,更像蠱惑的音樂,聲聲催促著我,要我的血液加速流動。就在我快要完全迷失的時候,他卻忽然一鬆手,讓我一屁股坐在了那張桌子上。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好像對什麼事情恍然大悟,又好像徹底糊塗了似的表情。

  緊接著,他也跳上桌子,就坐在我身邊,掏出一根香煙燃上,對我說:「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我伸出手去,說:「給我根。」

  「不給。」他說,「女孩子家家的,抽什麼煙。」

  我不滿:「管東管西的。」

  「你爸媽都沒了我不管你誰管你?」

  「那你管她嗎?」我問。

  「誰?」

  「那個不穿衣服跳舞給你看的人。」

  他一定是被我的話嚇到了,瞪大眼睛看著我。臉上的表情有些說不上來的味道,不是震驚,也不是嘲笑,也談不上質疑。就是用這種讓我形容不出來的古怪表情看了我好幾秒鐘後,他隨手把煙盒放進了口袋,好像怕我去搶一樣。

  我不依,去掏他的口袋。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扭,我忍著劇痛,又用另一隻手,卻被他占了上風,他一推我的肩膀,我整個人便「咚」的一聲倒在了桌面上,那盆水也跟著「咣鐺」一聲打翻在地。

  他渾然不覺地翻身壓住了我,用力地吻我。

  這個吻不同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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