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Ⅱ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他低聲問:「你為什麼跟她們都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的。」我說。

  他耍臭屁:「至少跟我頂嘴這一項,就沒人比得過你。」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繼續微笑。

  「來吧,馬小羊!」他忽然伸手,攔腰抱起我,在我的驚呼聲裡,把我輕輕地抱到了他床上。新床單還散發著棉布和染料混合的化學氣味,但是卻讓人覺得貼心。枕頭很軟,我一靠著它就想閉上眼睛。他打來熱水,幫我洗臉洗腳,我很順從地做著這一切,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我甚至不允許自己去想,我對自己說,就這樣吧,哪怕是冒著死去的危險,也要去體會這短暫的美好。

  終於,他也上了床。並沒有躺下,而是靠我坐著,伸出了他的胳膊。我遲疑了一下,靠近他,我的心跳得很厲害,像鼓點。我猜想他一定聽到了,可他一反常態地沒有嘲笑我,甚至,我覺得他也有些許的緊張。為了緩和這種氣氛,我故作輕鬆地對他宣佈:「今天,是我十六歲的生日呢。」

  「是嗎?」他很高興地說,「那我們是不是需要慶祝一下?跳舞,K歌,放煙花,或者,至少來碗長壽麵?」

  我搖搖頭。

  「女生都為生日狂。」他說,「你又玩特殊。」

  「我是活不長的。」我低聲說。

  他好像是被我的話刺激到,展開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順勢在我的臉頰上給了一巴掌,不重,卻也不算輕。

  「胡說八道。」他說,「一定要受懲罰才行。」

  我用雙臂抱著我的小腿,下巴頦抵在膝蓋上,一字一句地跟他講故事:「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我是一個孤兒。我爸媽沒結婚就生下了我。兩歲那年,我爸死了,被人用刀捅死的。他死後我媽就丟下我一個人跑了,我跟著我奶奶長大,九歲的時候,我媽忽然回來接我,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一陣子。但沒過多久,她也死了,也是被人殺死的,至今兇手都逍遙法外。後來,我回到家裡,差點被小叔打個半死,奶奶也死了,我無處可去。幸好我媽以前的一個朋友收養了我,他叫阿南,他真的很愛我媽,只可惜他們沒有緣分。阿南把對我媽的愛都轉到我身上,我跟著他從四川來到這裡,為了我能過得好,他一直都沒有再結婚,我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想方設法統統給了我。我常常想,我這樣活著,成為別人的大負擔,上帝遲早是要懲罰我,說不定有朝一日,也要想個招兒取了我的性命去……」

  「好了。」他一隻手從後面摟住我,一隻手在我的頭頂響亮地打了一記,粗暴地在我的人中上掐了一下,說,「住口!」

  「所以,」我摸了摸疼痛的人中,含糊不清卻固執地說,「我沒法跟別的女生一樣,你明白了嗎?」

  他鬆開了我,把我的身子調過去,讓我面對著他。

  他端詳了好一陣我的人中,才很認真地問:「疼嗎?」

  我沒回答,而是用力拉起他胸前襯衣的一邊,毫不猶豫地蓋住了他裸露的肌肉,同時惡狠狠地對他說:「千萬別再對我說那些『以後我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欺負你,包括我自己』之類的屁話。因為,我不信。」

  在我的眼淚就要掉下來的前一秒,他卻哈哈大笑著,用力把我擁入了他懷中。

  (11)

  我在清晨五點半的時候醒來。空氣中有薄荷的味道,來歷不明。他仍然在酣睡中,一根胳膊伸得老長老長,不幸的是,我的後腦勺正躺在上面。我抬起頭,好像淤積在後腦勺整個夜晚的血液一下子通暢了,冰涼徹骨的腳尖也在一瞬間變得有了些許暖意。我躡手躡腳地越過他爬下床,卻不小心一腳碰到放在床邊的臉盆,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我驚慌地轉頭看,發現他的手臂還安然放在原處,連睫毛都不曾動一動。

  男生的睡眠,原來可以到這樣死沉的境界,真讓人羡慕。

  我不能記起昨晚我們到底是幾點鐘入睡的,也許三點,也許四點……在我一生的記憶裡,我都沒有說過像昨晚那麼多的話,我跟他講雅安,講那裡的雨,講奶奶、小叔,講林果果、阿南,甚至藍圖。他很少發問,只是聽我說,直到我說得口乾舌燥,在他的懷裡沉沉睡去。

  半夢半醒間,好像聽到他在喚我的名字:「馬卓,馬小卓,馬小羊……」在遇到他之前,我從來都沒有過那麼多的名字。我覺得很好笑,但我沒力氣笑,其實我也很想回應他,但我連哼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了,如同跌入了某種夢魘,頭腦清醒,全身一動也不能動。

  奇怪的是短暫睡眠並沒有讓我覺得疲憊,相反,我還有些精神抖擻。而且,我的腳好像已經好多了,雖然還有些疼,但至少已經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的行走。我在院子裡的水池那裡用涼水沖了一把臉,然後我走出院子,替他關上大門。再走出小巷,登上了108路的首班車。我想起第一次遇見他,也是在公車上,那時候他是一個陌生人,甚至是一個有點討厭的陌生人。但經過昨夜,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一定是不一樣的。我當然知道,我和他,跟我和肖哲不一樣,跟他和于安朵也不一樣,我和他,是不一樣的我們。

  「愛情」嗎?我想起這個詞,心裡就像一根火柴點燃了整個草垛,刹那間讓我不知所措。

  我心思飛揚,嘴角上揚,卻不敢再往下深想。我的掌心額頭,我的眉尖後背,仿佛全都是他的氣息。如果我從此變成一個壞姑娘,親愛的阿南,我只希望你可以原諒我。

  我到宿舍拿書包的時候,吳丹她們剛爬起來,顏舒舒的床空著。吳丹睡眼惺忪地對我說:「很不幸,昨晚你剛走就查房了,你和顏舒舒去哪裡了呀?」

  「我回家了……她,」我想了想,只能說,「我不知道她。」

  她居然沒回來,肖哲把她帶去了哪裡?難道昨晚我離開後又出了什麼事?

  我頭有些大,抓起書包就往教室裡跑,我跑進教室的時候早自習還沒有開始,第一眼就看到肖哲,入定似的看著英語書,不仔細看還以為他在打盹。我走過他身邊時,他的眼睛從眼鏡上方死死地盯住我,盯得我全身發毛。

  「我的腳沒事了,謝謝。」我把書包扔進桌肚,指著顏舒舒空著的座位問他,「她呢?」

  「我把她送到我表姐家了。」肖哲說,「她喝成那樣,你又不在,我怎麼把她送回女生宿舍?」

  原來是這樣。

  「對不起。」我真心地道歉,壓低聲音對他說,「昨晚查房了,我看你還是趕緊把顏舒舒叫回學校來上課,我們得統一口徑,事情最好不要再鬧大了。」

  肖哲一臉無奈地說:「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不是說在你表姐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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