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 | 上頁 下頁 |
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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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在校門口等我,他的藍色貨車剛洗過,他的精神也很好,替我把大箱子一把拎到車上去。 顏舒舒背著一個大包從我們身邊經過,她只是看了我們一眼,像征性地笑了一下,就走了。 「是你同學吧?」阿南說,「她家遠不遠,要不我們帶她一程?」 「不用了。」我上了車。我不想去思考她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態度對我我在阿南接我回家的路上反復思考,仍然參不破。思考過度的結果,竟然是我越發的想念他。我必須承認所有我以為贈與我卻不求回報的人相比,只有他是懂我的。只有他懂得我的愛恨情仇,都不是無緣無故,只有他明白我的心不甘情不願,並不是自私任性,而是命運使然。 「有心事呢?」阿南問我。 「對不起。」我說,「我只考到第五。」 他朗聲大笑:「我家閨女,我絕對放心。」 感謝他,世上待我如此寬厚的人,唯有他吧。當然,或許,還有他,我記得他對我發誓時的樣子:馬小羊,以後,再也不會欺你,也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我記得他發來的短信:「我在懸崖上等你考完試。」 回家後的不久,我就無法控制自己,離家去看他。 那天阿南去外省進貨,奶奶外出,去了鄰居家打麻將。 我悄悄的去了車站,花十塊錢買了車票,坐上了去艾葉鎮的車。 當我好不容易找到那個黃昏裡絕美的老房子的時候,夏花正蹲在院子裡,給一頭鴕鳥洗澡。 是的,我沒有看錯,那的確是一頭鴕鳥。 這麼冷的天氣裡,不知是不是因為鴕鳥天生不怕冷,它居然驕傲的仰著頭,任由夏花洗刷。 不知為何,見它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它。 「它叫蘇菲瑪索,是我的心肝寶貝。」夏花替它披上一條厚實的絨布浴巾,在身上隨意擦了擦手,指著門外不遠處那座山對我說:「他上山了,不過我勸你別去。那裡第一次去容易迷路,丟了找也找不到。」 他真的在那裡。 不,我要去。 連「謝謝」都來不及說,我就忙不迭的離開了夏花的家,向著那座山走去。 等我真的爬到山頂時,已經接近中午了。 我已經依稀看到他的背影,似乎是在一個懸崖邊,背對著我站立。 在看到那個背影的一刹那,我已經差點哭出聲來。 或許,就像他眼裡的火焰,有些東西,再深埋,也終究會帶來耀眼。所以,如果有人非要真的把生命比作花朵,那屬於我的那一株,一定是吸滿了露水的花蕾吧。即使我把開放的時間壓得再久一些更久一些,也控制不了她終有一日的怒放,誰說不是這樣? 葦草掃著我的雙腳,可是我卻越走越快。可是,就在我只離他不到五百米的時候,我卻看到,他不止一個人。 葦草太高太雜,遮住了他的身邊于安朵的身影。 我靜靜邁步,又到了離他們更近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此刻中午的太陽正在升起,山頂的樹枝和罕見的白色小花,齊齊被這更接近天空的純潔陽光沐浴。站立在懸崖邊的于安朵豎著沉靜的辮子,穿著一件白色的修身剪裁的大衣,她眯起眼睛看太陽,臉孔那麼安詳,我甚至能看得清楚她微翹的嘴唇上的粉紅色,和她光潔的額頭上根根分明的細密的絨毛。 金色的陽光掃過她的發尾,那裡好像降落著無數的蒲公英,等待仙子一聲令下,就齊齊起飛。 一切美的太不真實,以至於我連驚訝都不必,只需要虔誠的欣賞—— 當她忽然一個箭步走向前,一隻腳已經伸到了懸崖外的時候,站在她身邊的他,伸出雙臂,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將她蠻橫的抱住,又逼她轉過身來,毫不猶疑的,吻住了他。 纖長而高聳的草葉彼此呢喃,他們就站在懸崖的盡頭,草葉的那一端。 這是冬日裡最薄最透明的一次陽光吧,穿破雲霧,仿佛變作一顆顆細碎的玻璃,直插入我的眼睛裡來。我俯身看這地面的世界,潔白和灰暗交織,融化的冰雪變成小溪,依稀就在我的耳邊唱著斷斷續續的歌。 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讓我疑惑:這究竟是不是哪個好心女巫的魔法,要令我直面這飽含命運暗示的一幕童話——也是我十七歲荒誕年華里,最最悵惘的一曲離歌呢? 再見,毒藥。 我們終究來自不同的世界,去往不同的方向,多遺憾。 (第一部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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