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 | 上頁 下頁
二十


  她伸出手,親親熱熱地拍了一下我的腦門。我沒來得及閃躲,與人之間的親呢,我總是顯得不太適應。

  那天在宿舍裡,我聽吳丹和別的女生說起她的故事,才知道她竟是副校長的侄女。她們說她的成績並不好,能進天中,全拜她的副校長舅舅所賜。所以,包括她在學校裡做生意這檔子事情,如果換作別的女生,老師們早就會勒令禁止。而事實是,正因為她是顏舒舒,好幾次有外班的女生來跟她「談生意」,爽老班都能做到睜隻眼閉隻眼。

  「可是她也太過份了!」吳丹尖著嗓子說,「你知道嗎,她連那個都賣呃?!」

  「什麼啊?」有好奇的女生追問,「賣什麼賣什麼呀?」

  女生們就咕咕地曖昧地笑起來。

  我突然覺得我很同情她,之所以同情她,是因為那些傳播這條消息的女生中間,就有上次和她一起評價我如何如何的那幾位。

  交友不慎真是大大的悲哀,而那些平時花費大量精力在各種八卦事件上的女生,還能有餘力考得高分進入重點班,本身也是一件不思議的事。

  第二天的課間操,輪到我和顏舒舒做值日。天氣很熱,大家都起的很早,早讀課教室裡人坐得滿滿的,可是顏舒舒卻意外地缺席了。

  我一個人打掃了整個教室,倒了垃圾。

  洗完手剛踏進教室,卻看到我的座位旁邊,顏舒舒已經在了。只是她整個人正趴在桌子上,臉全部埋在衣袖裡,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在哭。

  我走到顏舒舒的身邊,輕輕坐下,問她:「你沒事吧?」

  她忽然就撲到我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我有些被動地抱著她。這是我第一次和一個女生這麼親密的接觸。她的身體軟軟的靠著我,有一種我似曾相識的味道,那味道在我生命裡消失很久了,卻忽然邪門地出現,若有若無,我害怕聞到,又渴望它,總之,它擊中了我,令我不得動彈。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她用的是和林果果一樣的香水,那個香水有個嚇人的名字,叫「毒藥。」

  謝天謝地,她的哭聲終於慢慢小下去,我輕輕地推開她,對她說:「別哭了,快上英語課了。」

  她忽然站起身來,把英語書猛地一把拍到桌上,當著全班同學大聲地喊了一句:「誰亂講誰就爛舌頭,出門被車撞死,全家被人砍死!」

  喊完這句惡毒的話,她跨過我的椅子,直接沖出了教室。

  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我發現我還是有點擔心她。

  那天,顏舒舒直到英語課上了一大半時才重新回到教室。她的樣子看上去平靜了許多,啞著嗓子,低著頭說:「May I come in?」

  英語老師皺了皺眉頭,把她全身打量一遍,才極不情願地吐了句:「Yes.」

  她回到座位上,把她的小半包面紙塞進抽屜裡,放在她那個銀色的CD包的上面(那裡面裝的,全都是她各種各樣的五花八門的不知道從哪裡進來的時尚商品),然後,她拿出英語筆記埋頭抄起黑板上的字來。

  我希望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然而,暴風雨前的彩虹僅僅維持了十幾分鐘那麼久。下課鈴剛響,那個平時只在週一升旗儀式上露面的副校長卻出現在了教室門口。他的背影我一看就認得——學校櫥窗裡有校長一行陪外國考察團來校視察的照片,被放的好大,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他站在最左側。

  他招手叫顏舒舒出來。表情嚴肅,引得周圍經過的人紛紛側目。

  我看到他在窗外講顏舒舒什麼,而顏舒舒則拼命的搖頭。

  我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理,鬼使神差地,從她的抽屜裡掏出她那滿滿的一包貨,悄悄放進了我自己的抽屜裡。

  不過一會,滿臉蒼白的顏舒舒,果然帶著她的舅舅走進教室。我不露聲色地把英語筆記攤平在桌子上,認真地看。

  校長自己走到顏舒舒狹窄的座位旁,動手把她的書包拿在手上抖了又抖。整個教室都鴉雀無聲地看著這場「戲」,就連英語老師也疑惑地站在教室門口不肯離去。

  誰都知道,顏舒舒的「貨」從來都是放在抽屜裡。所以所有人幾乎都「饒有興趣」地等著接下來發生的事。

  顏舒舒的臉越來越白,我擔心她快暈過去了。她自己扶住課桌的一角,身子晃了幾晃才穩住。

  就在校長打開課桌的那一刹那,顏舒舒扶住桌角的手攢成了拳頭。

  可是所有人驚訝的是,桌肚裡除了顏舒舒的書包,幾本漫畫書和一些散落的參考書,什麼也沒有。

  那一刻,全班同學都看著顏舒舒被掀開的桌肚,驚訝不已,當然也包括她自己。校長皺著的眉頭終於慢慢鬆開,他輕輕地放下了掀起的桌板,轉身看了看表情極度不自然的顏舒舒,什麼也沒說地走出了教室。

  校長走出教室後不久,上課鈴就重新打響了。大家都跟沒事人一樣繼續上課,只有顏舒舒著急地尋找著自己的那包東西。她把自己的名牌書包那無數個拉鍊都拉開,搜了又搜,焦急不已。

  我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下了四個字:「在我這裡。」

  她恍然大悟,偷偷地笑了。

  「以後小心點。」中午吃飯時間,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我把她的東西還給了她。她帶著一種又感激又迷惑又羞愧的眼神看著我,接過了她的東西。

  那天下午第一堂課是政治課,顏舒舒一個人低著頭忙了整整一節課,直到又一次下課,才慢慢推過來一張彩色的字條。

  「謝謝你。以後如果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就儘管提啦~」她在這兩句話認真寫上去的話旁邊,畫了一個穿著軍服的小女孩,站得筆直,做著一個敬禮的手勢。

  那個女生有著短短的頭髮,臉頰上飛起兩朵紅雲。看得出,她很費心思。一定是為了表達她內心的感激,才這樣苦思冥想的吧。這反倒讓我覺得過意不去。

  我決定原諒她。再說,我從來也就沒有要討厭她的意思。

  我看著她說:「還真想請你幫個忙呢。」

  她像小雞啄米一樣點頭,說:「哦啦。說!」然後她的手臂彎過來,親熱地挽住了我的。我卻還是非常的不習慣,終於藉故推開了她。

  她並不介意,而是眼睛看著教室的天花板,用播音員的口吻說了一句話:「馬卓,你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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