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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那你就什麼都別說,給我點面子吧。」常英眼底明明湧動著淚光,臉上卻帶著笑,其實她長得不難看,圓臉盤大眼睛,皮膚繼承了她媽的白,笑起來還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在男多女少的派出所她是公認的警花,可是有什麼用,如果他不對你上心看不見你,你就是美得跟個仙似的那也等於是空氣。

  「不用這麼看著我吧,當我是玻璃做的一樣,一句話就可以讓我碎,我沒那麼脆弱的!」常英朗聲笑著,捶了他一拳,「得了,我都明白,你看不上我,看不上就看不上唄,幹嗎耷拉著個臉,搞得像欠我一樣……」

  「英子,對不起。」樊疏桐從來沒這麼認真地看過常英,覺得她真是長大了,模樣都長開了,挺好看的,跟小時候那個留著短髮蹦蹦跳跳的小警衛是一個人嗎?他覺得這個疑問很好笑,他都多大了,他都不是過去那個樊司令了,還能指望周圍的人還是老樣子?忽然間,一種滄海桑田般的悲涼感讓他更覺疲憊,他目光飄忽地看著常英,聲音輕得仿如嘆息:「英子,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了。」

  第八章 心裡的那根弦嘣的一下就斷了

  樊疏桐沒想到,下午老雕就把電話打到了他的辦公室,聽著像是跟他扯家常,繞了一大圈,終於還是繞到了上午員警找上門的事。

  「聽說你找了個員警做女朋友?」老雕語氣裡沒有半點責備,反而像是開玩笑,但樊疏桐知道這正是老雕的厲害之處,笑裡藏刀的境界不是誰都可以修煉得到的,他只得耐著性子解釋:「沒有的事,她是我一個幹妹妹,是我爸戰友的女兒,剛從警校畢業,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一邊這麼說,一邊在心裡問候阿斌的老母,這爛仔報告得也太快了吧。

  老雕在電話裡一聲輕笑:「疏桐啊,我不管她是你女朋友還是你幹妹妹,你應該知道做我們這行的最怕的就是跟員警打交道,你倒認了員警做幹妹妹,年輕人,凡事還是考慮周全點為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樊疏桐也笑:「不至於吧,我們又不是在做殺人放火的勾當,做點買賣而已,不用搞得這麼緊張吧?」

  「買賣?」老雕乾笑幾聲,不急不緩,「疏桐,我不知道你是真糊塗呢還是裝糊塗,雖然我從未讓你插手貨的來路,也不讓你過問貨具體是什麼東西,你只需將貨發給買主,收錢就可以了,可你不會真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買賣吧?」

  樊疏桐只覺背心冒寒氣,頓了好一會兒,囁嚅道:「雕哥,違法的事情我不幹,這個我早先就跟你說過的,你不能讓我蹚這渾水……你也知道我爸是誰,我不想給他臉上抹黑,再說直接點,不要指望我爸給我們當盾牌,他是軍人,一身正氣,視正義為靈魂,如果將來出事第一個舉起槍的很有可能就是他,哪怕我是他的兒子。」

  一聽他這麼說,老雕的語氣馬上柔和起來:「疏桐,言重了啊,我認都不認識令尊,想認識只怕都不夠資格,怎麼會想到讓他老人家當盾牌呢?這個我可以給你做保證,我們的買賣雖然談不上絕對合法,但也不至於挨槍子兒,你就放一萬個心好了。」

  樊疏桐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知道老雕這是在穩住他,更知道老雕允許他回聿市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爸是棵足夠強大的大樹,即便乘不了涼,只要說這買賣是樊司令的公子在做,很多人都會忌諱三分,不會輕易動他,不動他,老雕他們自然就安然無恙了。這就是江湖啊!他很害怕,回聿市之前還沒這麼怕,在外面怎麼胡作非為別人也不知道他是誰,可是在聿市就不一樣,每天坐著豪華轎車進出大院誰不知道他是樊司令的公子,不認得他,也總認得他爸吧?這讓樊疏桐更加膽戰心驚,回來後一改往日招搖混世的作風,做事極為謹慎低調,他根本不敢想如果他出事會有什麼後果,一想晚上就做噩夢,失眠的惡疾困擾他多年,就是這麼來的啊。

  既然跟老雕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所幸攤開了講:「雕哥,我是真不想幹了,家父年邁,我自己的身體也大不如從前,各方面精力都顧不上來,你還是另請高明吧。」說著他歎口氣,「我一直很敬重雕哥的為人,你救過我的命,疏桐不是不知恩圖報的人,實在是因為身心疲憊做不下去了,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前面有個黑洞張開了大口等著吞我,我不希望這個預感實現,因為我不想連累雕哥和兄弟們。」這些話聽著像是委婉之詞,其實是他的心裡話,他是真的累了,老雕當然也聽出他話語間的疲憊,沒有打斷他,讓他說。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或者是為了給下面的兄弟們一個說法,我可以將公司開業以來我個人的全部所得交出來,以前我覺得錢很重要,拼了命地賺錢,現在我明白錢多了反而是種負擔,尤其是這錢來路還不一定正的情況下,就更加惶恐不安了,說句不好意思的話,晚上睡覺都不踏實,我的失眠有多嚴重雕哥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吧?可能是我這個人沒福氣,或者是不適合幹這個,因為我從小就在一個非常嚴肅的家庭中長大,雖然從小就皮,挨了家父不少鞭子,甚至還差點讓他拿槍把我給崩了,但我骨子裡是明白是非的,知道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只是因為青春叛逆期一心想跟家裡對著幹,以顯示自己的強大,結果一步錯步步錯,弄成今天這個樣子。雕哥,你也是過來人,你知道人走錯路後總想回頭,我唯一比別人幸運的是我還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錯了,現在是真的想回頭,而很多人卻是在兩鬢斑白的時候才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想回頭都沒可能了,雕哥,我不想那個樣子……」

  停了一下,樊疏桐想繼續說下去,可聲音已經明顯哽咽,不能說到過去,連想都不能想,那些風化了的歲月和往事是他心上最深的一道口子,每次一觸及就止不住的疼痛,永無結痂的可能。

  他沒有繼續說,老雕也陷入了沉默,然後輕輕掛斷了電話。樊疏桐聽著電話那邊嘟嘟嘟的忙音,終於無力地深深埋下了頭,就像一個罪犯終於在正義面前低下了可恥的頭顱一樣,他認罪了。時至今日,他終於認罪了。包括對朝夕,他都認罪了。可是,他能獲得寬恕嗎?能嗎?

  兩天后,樊疏桐在學校見著了朝夕。

  他沒有事先先徵求班主任的意見,而是直接把朝夕從課堂上拽了出來,惹得教室裡一陣驚呼:「哇,好酷啊!」「帥呆了!」「原來朝夕有男朋友了呀!」「那上次來的那個是誰?」……老師追出來,企圖阻止:「喂,你幹什麼?」樊疏桐扭頭回了句:「我是他哥,家裡有急事。」說著拽著朝夕踉踉蹌蹌地下樓。

  「你幹什麼?」在操場的籃球架下,朝夕甩開他的手,氣惱地大叫,「我在上課,你瘋了嗎?你這瘋子!」

  樊疏桐也喝道:「耽誤你兩分鐘不會影響你上大學!」

  「有什麼事快說!」朝夕的臉色很不好,學校食堂的伙食看樣子就很差,她都一臉菜色了,眼窩深陷,跟情癡連波倒是很配的一對。樊疏桐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跟她吵,放緩語氣,看著她說:「到底是怎麼回事,突然就搬出來了,也就幾天高考了,你就不能等等?聽說你報考的是北京的大學,考上了大學你自然就遠走高飛了,為什麼偏急了這一會兒?你知道這對連波會造成多大的傷害嗎?他還以為做錯了什麼讓你離家出走……」

  「我不是離家出走好不好,我只是為了方便複習……」

  「扯淡,在家就不能複習?連波還可以給你輔導,別人有這麼好的條件嗎?」

  「呃——」朝夕忽然覺得不對勁,雙手插進T恤的口袋,抬頭打量樊疏桐,「不是你說的不讓我招惹連波嗎?你這會兒又熱乎個什麼勁?我早晚是要離開那個家的,早走晚走不是一樣嗎?就當是先給你們一個心理準備好了。」

  「我現在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樊疏桐素來臉皮厚,既然不能跟她發脾氣,索性扯著嘴角笑了笑,「不過剛好跟你想的相反,我不想要你走了,我已經充分地做好了讓你做我們樊家媳婦的心理準備,你長得這麼漂亮,連波又這麼喜歡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說是不是?」

  「神經病!」朝夕罵了句,背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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