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紫藤蘿 | 上頁 下頁
四三


  「嗯,是很喜歡,因為在我老家的胭脂河邊,每到秋天就會盛開荻花,望不到頭,一直起伏到天邊。」

  「你想家,是嗎?」

  「不想。」

  「為什麼?」

  「我,我喜歡荻花不是因為想家,那裡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但我聽表姐說過,媽媽跟爸爸,我的生父,就是在胭脂河邊認識的,爸爸是勘探隊的測量員,當時在河邊搞測量,我媽媽每天都會藏在葦叢裡偷看爸爸。」

  話語間,連波的手溫柔地撫上了朝夕的臉頰,迎著燈光,朝夕的臉上分明閃著淚痕。仿佛是發自心底的嘆息,只聽連波說:「朝夕,對不起。」

  也許是燈光的原因,朝夕的目光纏綿得不可思議,竟然笑了笑:「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跟你沒有關係。」

  「可你也別恨哥了好嗎?他知道自己錯了,到現在都悔著呢。」連波伸手過來握住朝夕的手,「朝夕,原諒我們好嗎?如果可以,我願意為哥補償一切,雖然那是無法補償的,但我保證一定會為你建造你夢想中的家園,紫藤蘿、湖泊、荻花,都不是問題,哪怕耗盡餘生,我都要為你找到那個地方……」

  朝夕搖搖頭:「這樣的地方是不會有的。」

  「怎麼會沒有呢?只要用心尋找,就會有!」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指的是,很多東西只有在夢境或者想像中才會那麼美,拿到現實中來未必有想像的美,甚至是骯髒、見不得光的。比如一個人的心,你覺得是很美,可是如果你知道那顆心都經歷過什麼,看見過什麼,你就會大失所望,所有的美好都會在刹那間蕩然無存,你會像看見一片臭氣熏天的污水潭一樣噁心,恨不得掉頭就跑,你明白嗎?」

  「朝夕……」

  早上,樊疏桐起得有點遲,下樓的時候朝夕和連波已經在用早餐了。看著他們和父親有說有笑的樣子,樊疏桐只覺自己像個外人,難以名狀的孤獨感讓他的心空落落的,他怏怏地坐到了餐桌邊。

  「快點吃,要遲到了,我去給你收書包。」連波已經吃完,急匆匆地上樓。看到樊疏桐,打了聲招呼,「哥,你起來了。」

  「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要你來收書包?」樊疏桐的表情很冷,目光毫不留情地剜向埋頭喝粥的朝夕。

  可以想像她是個多麼敏感的人!沒有抬頭,她都感覺到了樊疏桐刺人的目光。她用勺子攪動著碗中的粥,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霧一樣地在她的眼睛裡升起。

  「啪」的一聲,樊世榮頓下飯碗。

  樊疏桐嚇一跳,這才發現父親正瞪著他,顯然他的態度激怒了樊世榮。他頓時泄了氣,怎麼忘了這丫頭還有老頭子撐腰呢?

  樊世榮狠狠瞪了下兒子,起身朝客廳走,經過朝夕身邊時還不忘疼愛地拍拍她的肩膀:「慢點吃,別急。」

  那語調,那神情,是樊疏桐一輩子享受不到的待遇。

  樊疏桐徹底蔫了,耷拉下腦袋。

  樊世榮瞪了兒子,警告了他,就不再朝他看,一邊朝客廳走一邊沖樓上喊:「連波啊,晚上你下班跟我一起去寇叔叔家吃飯,把朝夕也帶上。」

  說完急匆匆地出了門,隻字都沒提讓樊疏桐也去。

  既如此,樊疏桐反倒不來氣了,端起碗,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朝夕:「恭喜你,家裡有兩座靠山。」

  朝夕也不朝他看,一聲不吭地喝完粥,起身離座。「哥,我們先走了。」連波已經收拾好朝夕的書包下樓來,拉起朝夕就走。

  院子裡很快就傳來汽車的發動聲。

  最後,整個餐廳就剩下樊疏桐一尊活菩薩。

  「疏桐,要不要點鹹菜?」珍姨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看見他發愣以為他咽不下稀飯。樊疏桐含糊地應了聲,目光盯著牆上的毛主席畫像自言自語:「珍姨,我是不是我爹生的啊?」

  高考只差不到兩個月了,整個高三年級都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每天早上同學見面,都可以窺見彼此眼眶底下深深的黑眼圈,已經到了最後衝刺階段,沒有人敢浪費時間,恨不能把晚上睡覺的時間都省了。

  可是朝夕一上午都沒辦法集中精神,心緒煩亂。這陣子她都覺得自己不對勁,尤其是在面對連波的時候。

  他的微笑、他的眼神、他的氣息,都讓她無端地迷失自己,只要他對她說話,她的心就變得春意融融,仿佛一絲絲春雨,綿綿地滲透著她,浸潤著她。

  她看過很多小說,瓊瑤的、三毛的、席絹的,很多很多。書上說當你面對一個人會心跳加速時,就表示你喜歡上了他。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在樊疏桐沒有回來之前,她真以為自己脫胎換骨了,走出了過往的陰霾,曾經冰冷的血液開始回暖。就像連波送她那個小泥人一樣,她打算將自己從裡到外整個地重塑,因為她是多麼喜歡跟連波在一起啊!他就像是一片晴好的藍天,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變成一隻春天裡的小鳥,被藍天白雲所擁抱,自由飛翔。如果時間真的是一劑良藥,她相信連波一定可以讓她慢慢走出傷痛,他會用他生命的熱情將她灰色的青春變成一個燦爛的豔陽天。她願意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療傷。連波說過,他會陪她慢慢地忘卻過去的憂傷,他願意等她,等她長大,昨晚他更是點明了,他會為她建造一個夢想的家園,為她種藤蘿采荻花,這分明就是一種赤裸裸的表白,她驚喜異常,只是她佯裝不知道而已。

  然而,她顯然高興得太早。

  樊疏桐斷沒有輕易放過她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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