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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細毛笑得趴桌子上直喘氣,常英沒笑,眯起眼睛看住樊疏桐,足足兩分鐘沒眨眼,盯著他說:「種種跡象表明,士林哥,你肯定犯了事,你即使沒有強暴那女孩,肯定對她做了什麼,你的眼睛傳達出很重要的資訊,你為此非常內疚,痛苦煎熬至今。讓我猜,這事發生了起碼有兩年以上吧。」

  「何以見得?」

  「你說呢,你敢當著這麼多人把這事說出來,證明你的情緒已經恢復平靜,只是內心仍然在煎熬,你不可能昨兒犯了事,今兒就能說出來。而你說出來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尋求某種解脫,你糾結的目光顯示出你此刻的心情非常煩躁,你肯定經常失眠吧,你眼睛底下透著青呢……」

  樊疏桐不服都不行,頹然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很宿命地說了句:「英子,我希望將來別犯你手上。」

  第七章 蠍子終於開始咬人了

  從寇海家裡出來,樊疏桐走在人跡稀少的大院林蔭道上,腳步沉重,沮喪到極點,頭腦裡鬥爭著一片混亂。大院家屬區和士兵營房隔得不遠,透過樹林望過去,營房那邊一片漆黑,應該早已熄燈,戰士們都睡了。但行政大樓那邊和首長們的住宅前還有哨兵在站崗,林蔭道的盡頭是個十字路口,樊疏桐停下腳步,目光落在路邊的一棵老榕樹上,這樹是越發的茂盛了,小時候可是他和小夥伴們的遊樂場,經常爬上去掏鳥窩,有時候還和寇海他們埋伏在樹上,拿個彈弓專門伏擊樹下的路人,經常被人告狀告到軍區機關,樊世榮和寇振洲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樊疏桐走過去,靠著樹幹掏出煙和火柴。

  他點上煙,慢慢吸吐著煙霧,感覺有種難以言喻的撫慰在他的體內漸漸彌漫,體貼入微地滲入每一條血管神經。只有這時,他的精神才得以放鬆,也只有在這時,他才能清醒地覺得自己的肉體活生生地包裹在靈魂上面。四下裡靜悄悄的,黑暗尤讓人茫然和絕望,樊疏桐遠遠地眺望自家的大門,在他眼裡那已然不是他的家,而是一片陌生的水域,他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靠岸。

  剛才在寇海家說出那些話,他自己都嚇一跳,這麼隱秘的事他怎麼可以當著他們說出來,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後怕。如果常英繼續審問下去,他肯定會露馬腳,也許是壓抑得太久,他迫切需要一個宣洩口,迫切地需要!於是口不擇言地說出了那件事,還好他們沒有懷疑到朝夕的身上去,否則他今後該以何面目示人?

  他背過身,用一隻拳頭狠狠地砸著面前那棵大樹,粗壯的樹幹紋絲不動。他仰起頭來,高高的樹梢上掛著一彎殘月,清冷的月光,從斑斑駁駁的樹葉中碎開來,明晃晃地灑了一地。他盯著地上碎碎的月光,源自左胸後肋骨處的痛楚迅即蔓延到全身……那痛楚讓他漸漸麻木,他希望自己麻木,沒有感覺沒有靈魂沒有心,那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失魂落魄沒有主張了。兩年來,他一直逼著自己遺忘,逼著自己不去想她,結果他沒能如願忘掉她,反倒把自己逼瘋了!現在他終於是認輸了,因為他已經差不多地如她所願地爛掉了,他不再掙扎不再反抗,可是她怎麼可以轉身又搭上連波,一想到自己為她背負著怎樣的枷鎖,一想到他因為她身心俱廢,做不了男人,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而她還在跟連波美美地勾畫未來的理想家園,他簡直要殺人!

  如果這一切是命中註定,那他寧願自己已經死了,他願意就此找個無人的荒野埋掉自己,也不願面對她跟連波卿卿我我。不僅僅是因為恨,更是一種萬念俱灰的絕望,因為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知道他的心,都當他沒有感情沒有靈魂,即便佇立萬人中央,他仍是最孤獨的那個人。

  回到家,朝夕的房間竟然還透出燈光。

  樊疏桐輕步走到房門口,透過虛掩的門縫,看到朝夕正端著碗吃著什麼,一邊吃,一邊側身翻書頁。

  「別看了,先吃吧。」看不到連波,但聽出是他的聲音。

  「唔,我喜歡這首詩。」

  「哪首啊?」

  「就這首,你看……」朝夕將書遞過去,自己先念了出來,「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多美啊!」

  連波應道:「嗯,是很美,不過高考應該不會考這個吧?」

  「哎呀,你這人一點雅興都沒有,欣賞一下不行啊,就知道死讀書!」

  朝夕嬌嗔的聲音太讓樊疏桐意外了,甜甜的脆脆的,她什麼時候發展到跟連波撒嬌了?只聽她說:「我念給你聽的意思是,你的名字就在這首詩裡呀,你爸爸媽媽真會給你取名字!念著這首詩,我眼前就會浮現出一幅秋天的畫,湛藍的天,潔白的雲朵,黃葉遍地的樹林邊,是一汪碧綠的湖水,湖面倒映著岸邊疊染的秋色,微風拂過,溫柔的波浪一層層漾開,很多的小魚在水中快樂地嬉戲……那個時候,我想我一定坐著小船,劃著槳,悠閒地隨波蕩漾,岸上的秋色也慢慢的在視線裡蕩漾,耳畔還有微微的風聲,閉上眼睛仿佛都能聞到秋的氣息,涼涼的,好像還有樹葉的清香……」

  屋子裡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隔著門都能想像連波陶醉的神情,只聽他道:「朝夕,你真會想像,難怪你作文寫那麼好,你的想像力怎麼會這麼豐富,太讓我驚奇了。」

  朝夕卻搖頭說:「不是想像,而是我的一個夢想。你知道嗎,我希望將來能自己賺錢,在遠離城市的地方買塊地,蓋棟房子圍個院子,院子裡種上我喜歡的紫藤蘿,屋前屋後都要種,每到春天,要在很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院子裡層層疊疊的紫,像夢一樣,然後,然後……」

  「然後什麼?」連波的聲音都含著笑。

  「然後我希望我的屋子是建在水邊上的,可以是河,也可以是湖,因為我喜歡有水的地方,而且水邊一定要長滿葦叢或者蘆荻,這樣夏天就可以在臥室的露臺上看到河邊或者湖邊起伏的草浪,秋天則可以望見翻飛的荻花,你說美不美?」朝夕一口氣說完,咯咯地笑了起來。

  屋子裡又沒了聲音。

  朝夕愕然:「連哥哥,你怎麼了,發什麼愣啊?」

  連波「哦」了聲,像是回過了神,聲音明顯發顫:「朝夕,你真是個……真是個讓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的女孩,你的心真美,只有這麼美的心才會想出那麼美的畫面,哥哥都被你感動了。朝夕,如果可以,讓我和你一起蓋那樣的屋子吧,我給你當園丁,幫你種紫藤蘿,幫你采荻花,你很喜歡荻花的吧,我看你的筆記本上都畫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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