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紫藤蘿 | 上頁 下頁
三八


  他這麼一說,針刺似的,朝夕只覺胸口一陣痙攣,鬱積在心底的陰影如驟起的黑雲般翻滾著向她壓來。她的淚珠兒刷的一下就湧了出來。

  「連哥哥……」

  她淚眼閃閃地看著連波,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但她心裡很清楚,人固然可以重塑,但靈魂只有一個,那是塑造不了的啊,她的靈魂已經賣給了魔鬼,抑或她本身就已經魔鬼附體,她如何能重塑?

  「朝夕,哥哥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漂亮可愛,也不是因為你是我妹妹是我的親人,而是因為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的你,明白嗎?」

  連波情不自禁地說出這番話,自己都嚇了一跳,臉頓時就紅了,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說,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就……就意味著我接受你的一切,優點、缺點,我都喜……喜歡……」覺得這解釋還不夠,又結結巴巴地說,「我送你小泥人,其實就是想跟你說……說……你很可愛,無論你是怎麼樣的你,在我眼裡都是完美的!」

  「謝謝。」朝夕沒有注意到連波窘迫的臉,更沒在意他話裡的意思,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個小泥人身上。她將泥人托在手心仔細端詳,像是陷入了回憶:「很小的時候,我還在鄉下,也喜歡捏泥人,捏了很多呢。嗯,我聽你的話,我會好好的活著,就為了……為了你對我的好。謝謝你,連哥哥。」

  連波定定地看著她,此刻的朝夕多麼的明媚動人,掃去陰霾的她眼中閃動著光彩,連波只覺心裡撲騰撲騰一陣亂跳:「朝夕,你還會捏泥人啊?」

  「是啊,我家以前有個鄰居就是專門捏這個的,是個孤寡老大爺,我就是跟他學的,他捏的可比這還好呢。」

  「是嗎,那你現在還會不會捏?」

  「……不清楚,沒捏過,可能不記得了吧。」朝夕將泥人放床頭櫃上,側臉看著,就像看著另一個自己,「她怎麼那麼憂愁?」

  「因為是照你的樣子捏的啊,希望明年的今天,你是快樂的。」

  「我現在就很快樂!」朝夕笑起來,掀開被子跳下床,「謝謝你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

  「別光腳啊,趕緊穿上鞋……」

  「我喜歡光腳。」

  「朝夕!」

  然而,朝夕的快樂僅維持了兩個小時。

  在這兩個小時裡,她是真的想重塑一個自己,好好地開始新生活。不能不說連波的禮物起了很大的作用。她破天荒地下樓跟陸續來的客人打招呼,伯伯、阿姨、哥哥、姐姐挨個挨個地叫,家裡的客人來了很多,人人都誇朝夕又乖又懂事,樂得樊世榮合不攏嘴。樊世榮非常重視朝夕的這個生日,十八歲的成年禮,他總算對亡妻陸蓁有了個交代。陸蓁的遺像就被他掛在客廳的牆上,他一生經歷了三次婚姻,最後都以妻子的亡故結束,讓他固執地認為自己命中克妻,陸蓁去世後他公開表示終身不再續弦。

  三位亡妻,他獨獨掛了陸蓁的遺像,可見他用情之深。

  但因為有朝夕在身邊,朝夕一天天長大,宛如翻版的陸蓁,樊世榮看到朝夕就像是看到陸蓁,這多少讓他安慰很多,如果可以,他還真是想永遠把朝夕留在身邊。所以,他從內心來說是不排斥連波接近朝夕的,女兒遲早要嫁出去,媳婦才是自家人哪。只是朝夕還小,連波也還年輕,對外人他不想過早表露自己的心思,以免將來有變數讓他下不了臺。他希望一切順其自然。

  如果沒有變數,連波和朝夕倒是很襯的一對,傻子都看得出來連波並沒有單純地把朝夕當做妹妹,阿珍私底下經常跟樊世榮彙報情況,說連波又給朝夕買什麼了,帶她上哪兒玩去了,昨天夜裡又給她輔導功課到幾點,早上兩人一起出的門云云。樊世榮每次都是佯裝漫不經心,擺手說隨他們去,他管不了。阿珍在樊家做事多年,當然瞭解樊世榮,到底是戰場上過來的人,做事力求穩,沒有十足把握的事他是不會表態的。

  如果沒有變數,也許一切真的會朝他們期待的方向發展。

  如果沒有變數,朝夕的這個生日應該是她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捩點,因為她已經成年,未來有連波的呵護,她應該可以過得幸福平靜。此生已受盡磨難,她什麼都不想要,就想餘生平靜淡然地度過。

  然而,人生的很多事豈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當第二份特別的禮物來到朝夕跟前時,朝夕知道,她斷不可能擺脫過去重新開始。

  當時大人都在樓上的會客室說話聊天,樓下客廳是年輕人的地盤,朝夕被一群哥哥姐姐圍著,接受各種各樣的禮物和祝福,本來非常開心,不料門口突然閃進一個人,屋子裡頓時沸騰起來,「士林!」「疏桐!」「臭小子!」各種稱謂亂喊成一片。

  那就是朝夕的第二份特別的禮物,不是什麼泥人,是個大活人!除了樊疏桐,不會有人把自己當禮物打包送給她,那麼多人都以為是玩笑話,但樊疏桐說得很認真,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生日快樂,朝夕。」

  朝夕木愣愣地看著他……

  「不好意思,我沒有準備別的禮物,我就把自己打包送給你吧,希望你不要拒絕。」樊疏桐說這話時一臉的笑。

  朝夕像避開一把刺過來的劍,下意識地後退幾步,縮到了連波的身後。連波卻不明內情,驚喜地跟樊疏桐打招呼:「哥,你來了!」

  「嗯,能不回來嗎,朝夕的生日呢。」樊疏桐臉上笑著,目光嗖嗖地直剜向臉色微微發白的朝夕。他背著手,英姿挺拔,屋裡那麼年輕人,他往中間隨便那麼一站氣勢就顯出來了,真真就是鶴立雞群。包括斯文雅氣的連波都沒有他那樣的氣勢。樊疏桐微笑著款款走向朝夕,笑容親切而由衷:「恭喜,你終於成年了。」

  別人聽不出那話裡的刺,朝夕不會聽不出來。她仰著頭嘴唇顫動,自知已深陷絕境四面楚歌,再無生還之路。

  「朝夕,生日快樂!」說話間寇海也跟了進來,把一個精緻的禮盒遞向朝夕,還不屑地橫了樊疏桐一眼,「還哥哥呢,啥都沒準備,空手就來了,你算哪門子禮物啊……」

  「我不值錢嗎?」樊疏桐倨傲地反問。

  「值錢!值錢!你還想賣啊?」寇海沒好氣地搭了句。

  一屋的人笑開了。

  樊疏桐更是笑得臉上開了花:「我倒想賣啊,可不是所有人都賣得出去的,而且也要有買主對不對?」

  他話是對著寇海說的,目光卻瞟向朝夕,火花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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