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紫藤蘿 | 上頁 下頁
一一


  但與之截然不同的是,陸蓁對連波卻非常和善,這跟連波知書達禮,又呵護朝夕有關,更重要的是連波很尊敬陸蓁,雖然以陸蓁的年齡還遠不夠做連波的後媽,可人就是這樣,你敬我一尺,我就讓你一丈,連波一直把陸蓁當長輩樣的尊敬,陸蓁當然也對這個僅小自己十來歲的「晚輩」關愛有加。兩人經常在一起聊天,談生活談理想,連波有什麼不懂的事情也會請教陸蓁。尤其是連波非常懷念自己已故的母親更讓陸蓁覺得這個孩子很善良,一個對父母都沒感情的人,那跟禽獸沒有區別。比如樊疏桐。

  而陸蓁顯然也表現得太明顯了,夏天切西瓜,人人都有份,連門口站崗的警衛都有份,就是沒樊疏桐的份。過年上街買禮物,連照顧朝夕的阿姨都有份,樊疏桐的,想都別想。甚至於只要朝夕進了樊疏桐的房間,陸蓁就會暴跳如雷,不罵朝夕,罵阿姨,話往往說得很難聽,無非是指桑駡槐。陸蓁不知道,她這是給自己給朝夕種惡果,最後嘗惡果的只能是她自己,還有朝夕。

  樊疏桐是個極記恨的人,一點一滴他全記著呢。比如收拾理髮店的那個女人,他固執地認為那個女人利用他年少無知占了他便宜,於是借她男人之手狠狠收拾了她,不僅如此,還通過關係網讓那女人連理髮店都開不成,最後不得不灰溜溜地搬到聿市下面的縣城去住了。他一直沒有動陸蓁,並不表示他怕她,或者是動不了她,而是他覺得時機未到。

  樊疏桐一直在瞅時機收拾陸蓁。

  機會終於來了!

  有一天樊疏桐從外面晃悠回來,在軍區門口看見警衛盤問一個試圖想進去的男子,本來他沒有在意,結果聽到那人說:「我就是找一個叫陸蓁的,聽說她是你們這兒一個首長的老婆,憑啥不讓我進去?」

  陸蓁?樊疏桐轉過身,打量那男子。只見那人一身藍色中山裝,戴副眼鏡,長相很斯文,拎著一個黑色行李包,看樣子就是從外地來的。樊疏桐走過去,問他:「你找陸蓁?」

  「是,是,我就找她。」那男子見有人跟他搭訕,意識到這人可能認識陸蓁,像遇見了救星,「可這位解放軍同志不讓我進去,我大老遠的來這多不容易啊,轉了幾趟火車,你看我的樣子也不像壞人嘛,他說要什麼介紹信……」

  樊疏桐說:「軍區是隨便能進去的嗎?軍事重地,懂不懂?」說著又上下打量那男子,「你是陸蓁什麼人?」

  「這個……」男子支吾起來,面露難色,「我不是她什麼人。」

  旁邊的崗哨斥道:「不是她什麼人怎麼能進去?沒有介紹信就不能進去,馬上走,這裡是軍事重地,不是老百姓可以隨便進去的。」

  男子都快哭了:「可,可我大老遠的來……」

  「你到底是她什麼人?」樊疏桐很好奇。

  「我,我……」男子吞吞吐吐,最後終於說了實話,「我是她女兒的父親,我叫鄧鈞,從F省過來的……」

  此人正是陸蓁當年在老家處過的一個相好,是F省派到醴陽市的一個地質勘探隊搞勘探的技術員。陸蓁的老家上坡鎮當年要建一個大水庫,勘探隊在水庫設計階段就早早就進駐到鎮上,至於勘探個什麼東西,鄉親們都不知道,只覺得新鮮,一大幫子人起早貪黑地在水庫周圍拉尺子提標本,很多人圍著他們看熱鬧,陸蓁就是其中一個。至於鄧鈞怎麼被她看上的,理由很簡單,鄧鈞是那一撥人裡最乾淨的後生。那時候是夏天,烈日炎炎,勘探隊很多人都光著膀子,唯有鄧鈞穿著潔白的襯衫,一看就是的確良,這種布料在當時可不容易買到。他的頭髮很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陸蓁從來沒見過男人有這麼黑亮的頭髮,起風的時候,額前的頭髮飄飄的,常讓陸蓁看得發呆。還有他的鞋子,永遠潔淨,不像其他人那樣沾滿黃土。因為他穿著皮鞋呀!棕色的,還很新的樣子,擦得發亮。那年頭穿得起皮鞋的人可不多,陸蓁的眼睛很好使,她見鄧鈞又是皮鞋又是的確良的襯衣,笑起來一口白牙,清清爽爽,言談舉止也非常有禮貌,文質彬彬的,斷定他家裡條件好。

  陸蓁的老家因為交通閉塞,很窮也很荒蠻,除了冬天,男人們幾乎不穿鞋也不穿褂子的,到哪兒都可以看到光著膀子的漢子,蹲在門口或是田邊地頭大口大口地扒飯,隨口大聲吐痰。陸蓁見慣了這樣的男人,骨子裡非常厭棄,也覺得他們很沒出息,鄧鈞在當時年方十七歲的陸蓁眼裡,簡直成了稀罕。她覺得這就是她要找的男人!

  但鄧鈞一直很有分寸,雖然他也很喜歡漂亮的陸蓁,陸蓁要他做什麼,他都會盡心盡力地去做,可他從不越界,開口閉口「小陸妹妹」。有時候陸蓁主動拉他的手,他還會甩開,滿臉通紅。這樣的局面一直持續到勘探隊的撤離,陸蓁著急了,她知道一旦他們撤隊,她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遇見鄧鈞這樣的男人了。陸蓁是個很有頭腦的姑娘,關鍵時候是絕對拿得出氣魄的,她一不做二不休,勘探隊撤離前鎮裡為他們舉行了一個歡送會,陸蓁就是在會後拿下了鄧鈞。因為鄧鈞那晚喝了酒,男人一喝酒,什麼防線都是假的……但鄧鈞還沒有醉到人事不省,他也是有些捨不得陸蓁的,在酒精的作用下終於失了控,他記得很清楚,陸蓁是黃花閨女。清醒後他對陸蓁說:「等我幾年,我在工作上幹出點名堂了就來接你。」

  陸蓁信以為真,這可是男人的承諾啊,她滿眼含淚地答應等他。誰知鄧鈞剛走不久,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就被人搞大肚子,這在當時可是了不得的醜事,父親差點將她的腿打斷,她也忍了,而且誓死沒有說出鄧鈞的名字。她知道一旦說出來,鄧鈞就完了,他要是完了,她這輩子就沒什麼指望了。陸蓁當時最大的指望就是鄧鈞有一天來接她走,讓她遠離那個荒蠻的山溝溝,過上城裡人的生活。當然,後來她確實過上了城裡人的生活,但不是依靠的鄧鈞,誰讓陸蓁是個有頭腦的姑娘呢,她知道女人可是等不起的,她必須抓住一切可以讓她出頭的機會。

  陸蓁當然是出頭了,尤其是嫁給樊世榮後,成了上坡鎮乃至整個思鄉縣了不得的「大人物」,首長夫人啊,比縣長都不知道大到哪兒去了。所以當若干年後鄧鈞重返上坡鎮打聽陸蓁時,聽到的都是她的傳奇經歷,陸蓁的下落很容易就打聽到了,尤其是在得知她未婚生女時,鄧鈞差點哭出聲,憑直覺他知道那孩子就是他的。他千里迢迢趕到G省來找陸蓁,並沒有特別的想法,他知道以現時他的身份,連仰視的資格都沒有,人家都是首長夫人了,他還能怎麼著?但他想看看孩子,哪怕是一眼,也讓他心裡好過些,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啊,他不能親自養育她,看看她也是必須的,否則他將來老了會痛恨自己,如果孩子長大後得知生父如此絕情,也會恨他。

  樊疏桐瞪大眼睛聽完鄧鈞的敘述,半晌沒有回過神。

  當時是在軍區大院旁邊的一個飯館裡,他招待鄧鈞吃飯,鄧鈞千恩萬謝,尤其在得知樊疏桐就是首長的兒子後,簡直感激涕零。其實鄧鈞並非沒有錢吃飯,看他的穿著也不是鄉下人,他只是吃不下,甭說看孩子了,連軍區大院的門他都進不去,他想起來就懊喪得不行。

  「小兄弟,你能帶我進去嗎?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孩子……」鄧鈞紅著眼眶,幾乎是央求樊疏桐。

  樊疏桐支著下頜,目不轉睛地盯著鄧鈞,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腦子裡早就是萬馬奔騰了,他搖搖頭:「恐怕不行。」

  「為什麼?」鄧鈞一聽就急了。

  「不是我不帶你進去,而是你不能進去。」樊疏桐故意放慢語速,「因為我爸……他可不會同意你見陸蓁,我爸……你知道的,他是首長……」

  「知道知道,很貿然打擾首長我也過意不去,可……」

  「他有很多警衛,還有槍。」樊疏桐打斷他。

  鄧鈞本能地一縮,連忙擺手:「我,我沒有惡意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